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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天机莫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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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修住在愈发清寂的竹轩里,过的很是随心。
山里冬天很冷,漫山遍野的雾淞看上去美极了,宋修披着薄衫,走遍了冬日寒山,
新岁在宋修的稀里糊涂中度过了,当十一的贺信被拆开时,宋修才知道一年已过,他算算日子,再过三天就是上元佳节,然而开阳此次并没有来,机关鹤送来一方暖玉匣,里面盛着十几颗完好无损的生汤圆,白嫩圆润很是可爱。
冰雪消融,万物生长,山间再次生机勃勃。天气渐渐炎热起来,夜色半深,宋修照例坐在庭中竹椅上看书,竹篱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烈衣如火,鬼魅而危险,“我杀死了最后一个,小七。”
两人席地坐在庭中的合欢树下对饮,轻声细语的说着琐碎平常。酒至微醺,开阳靠着树身,看着树梢颤动的繁密白花,轻声道:“合欢呐。”
宋修,“嗯,今年刚在山间移的,冬日天寒险些死了,花了不少心思。”
只听开阳下一句道:“毁了吧,合欢不是什么好东西。”
宋修侧眼看他,开阳笑道:“小七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宋修喝了口酒,“生辰。”
还在天机时,开阳曾问宋修生辰几何,宋修说不知道。于是开阳就让宋修将自己的生辰改成了和他同一日。
“想不到你还知道。”开阳坐起身,笑吟吟道:“小七,不如你叫我一声兄长,总归我是子时一刻生的,你也吃亏不到哪儿去……咳!”
鲜血溅落在宋修的衣襟上,竟是极为珍贵的心窍血。开阳捂住嘴,低笑连连,“咳咳…真不是…时候啊…咳……”
殷红液体从指缝间流淌而下,濡湿了大片红衣。
宋修刚欲起身,却被开阳按住了手,他轻笑,“没用的,若非喝干了那兔子血,三日前我就该命丧黄泉了……咳”
大口大口的鲜血直接吐在了宋修身上,二人衣服上晕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色,惨烈至极。
开阳再抬起头时,潋滟凤眸已蒙上一层阴翳,两道血痕蜿蜒而下,“叫我声兄长吧。”
“兄长。”
开阳平静的脸上浮现出似喜似悲的神情,转瞬即逝。
“小七……”
他想说你的父母爱你至深、你的生辰是上元、你既不是摇光也不是宋修,你名为……
“……我的好师弟。”
宋修极轻道:“睡吧。”
开阳淡笑着阖上眼。寒芒贯穿了他的胸膛,灼热液体浸染上宋修无暇修长的手指。
宋修半抱着开阳,感受着他的身体由温热化为冰凉,每一个变化都无比清晰。
天光微熹之时,有人踏着黎明而来,“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话中惊色难掩。
宋修转过眼,沉静郁暗。
青年广袖白衣,一双灿若星子的眸中复杂难辨,“他杀了师父。”
宋修眸中浮起波澜,尚未来的及捕捉便沉入无尽深邃,遑论探究其后的复杂晦涩。
天枢缓缓走了过来,从衣袖中拿出一条白木珠手串,“一月前,后山的合欢树在雷雨中被劈毁,没想到它竟孕育出了千年难遇的树心。师父将它雕琢成串后,让我转交给你。”
宋修从青年手中接过手串,天枢淡淡道:“如今想来,师父恐怕早已预见自己大限将至。”
天枢顿了下,“小七,师父将你逐出了天机。”
后者出乎意料的平静,“知道了。”
片刻沉默后,天枢忽然问道:“师父是否教了你观星卜测之术?”
天机门的真正绝学只有一门――观星卜卦之术,此术下可占卜福凶吉祸,上可窥测天机气运。乃是真正逆天改命之学。由天机掌门一脉单传。试炼成功后,天机子就开始传授天枢此术。
宋修淡淡道:“不错。”
“果然。”
出乎意料的询问,得到答案时,天枢内心却一派平静
天枢挥袖而去,一抹纯白合欢悠悠飘落在如火衣袂上,灿金晨阳染落其上,触目惊心的妖冶。宋修终于动了,他横抱起开阳,合欢从丝滑的流火缎上滑落在地。
宋修来到山涧给开阳擦洗干净,之后给开阳换上新的衣物,然后登上了山峰最高处,一把火烧了尸身后,任由山风吹散灰烬,从此世间再无此人的痕迹。
日暮时分,宋修带着自己的佩剑离渊离开了竹轩。五日后,他用这把剑挑断了天玑的左手筋,死寂弥漫的空间,血腥味霸道横行。
半跪在地上的天玑用沉冷的声音问道:“他怎样?”
“全身经脉俱断,在他七窍流血而亡之前,我杀了他。”语气淡漠到似乎在说一件平淡无常的小事。
天机医术活死人肉白骨,天玑的手筋轻而易举便可复原,然而宋修在他心底无情揭开那道伤痕却是永生也无法痊愈。
被波及最深的却是玉衡。
师父亡故、欺师灭祖的六师弟不得好死、继任掌门的大师兄闭关修炼、三师兄剑道之路横生心魔、七师弟被逐……
接踵而来的变故,让玉衡猝不及防,她在狂风骤浪迷茫无助,目睹昔日情同手足的师门一朝同室操戈,人心离散,却只能徒劳的流淌悲痛。
为什么会这样?
被刨除合欢的院子里,玉衡哀恸不已的问出这句话。宋修看着她,说不要再来了。
那一瞬间,玉衡眼中浮现的不可置信之下掩藏着浓郁悲伤,她离开竹轩后,再也没有来过。
没有合欢树的院子显得有些空荡,宋修种上了不少木槿,他的日子过的依旧平淡随心。
夏荣冬枯,寒雪翩然而至。
十一来的时候不由得怔住,寒雪覆盖的院落清寂冷漠,丝毫不似有人居住。
“来了就进来。”淡淡清音飘出。
十一进了屋舍。进屋的一霎那,十一就感知到了冰冷,这种寒冷无关于温度,横肆在室内的清冷几乎要钻进他的骨子里,令他不寒而栗。
端坐其中的青年清冷俊美,宛若玉琢冰雕。却淡漠的没有一丝烟火气,仿佛随时都能羽化而飞。看着寂冷的青年,十一的心脏揪成一团,酸涩而疼痛,他故作轻松道:“适才在林间看到了一只雪狐,很是机敏喜人。”语气间的熟稔好似他只是离开竹轩了半日。
宋修淡淡道,“那只雄狐极有灵性,时常来院中玩耍。”简单两句,隔阂瞬间被冲淡。两人平静谈论着山间事物,半点未提及彼此近年来的遭遇,末了,十一突然道:“先生随我去宫里吧。”
听着那人沉和冷静的声音,十一的心才微微落下,这人还是在人间的。十一无法否认内心的恐惧,他害怕在一个不注意的瞬间,这人就会如艳阳下的薄雪般消融而去,而自己还一无所知。
见青年沉默,十一补充道:“只是去住些时日,先生若是烦了随时可以回来。”
宋修察觉到十一的忐忑紧张,“好。”
话落,十一瞳中绽放出喜悦,像是在隐秘角落盛开的微花,“先生无须担心,回去后定不会有人叨扰先生的。”
宋修又来到了极乐宫,依旧是住在落梅阁。只是有些东西却变了,比如邬重云重疾缠身,十一成为众人口中“十一公子”。
十一出身卑微,邬重云并未给他命名,他只能以排行作为自己的名字。而如今的“十一公子”更像是特定的尊称,正如“小秦先生。”
落梅阁真的很清净,十一会偶尔来这里,坐了片刻便告辞。宋修知道他很忙,忙着杀人夺权、稳定人心。不过这都与他无关。但时值多事之秋,哪怕宋修选择冷眼旁观,风波却依旧避无可避。
奢华靡丽的寝殿,苍白俊美的男人倚着床柱,似笑非笑道:“先生别来无恙。”
宋修看着男人眉间的病态阴郁,“在下很好,有劳挂念。”
邬重云胸中一窒,继而淡笑,“先生之才举世无双。十一是我最轻视的孩子,未曾想竟入了先生的眼。如今不仅在下的一干心比天高的的子女对他俯首称臣,就连在下也是缠绵病榻。”
这段话说的十足嘲讽,老僧入定般的宋修并未错过他眼中的怨毒阴冷。
“当初先生答应做极乐宫门下客卿,在下欣喜之余还心生奇怪,现在看来,先生从始至终都是为了那个十一。”
“天资财富、权势美色、他都没有,就连身世也有比他凄苦百倍的人。”邬重云咳了一声,脸上泛起稠丽艳色,他幽幽道:“那么敢问先生,他有什么值得你如此费心劳力呢?”
宋修没有说话,汤药独有的苦涩随着清风卷入,帷幛飘起,鸿衣羽裳的青年走进大殿,“先生。”宋修淡淡颔首。
十一这才看向邬重云,不带一丝感情道:“父亲,您该用药了。”
邬重云笑意讥诮,“真是本尊的好儿子。”他端起十一手中的汤药利落饮尽,然后将玉碗狠狠砸掷出,十一淡定的偏过头,玉碗在他身后砸个粉碎。
邬重云淡淡道:“本尊乏了,就不送先生了。”宋修起身和十一离开了寝殿。
两人一路无言,临到落梅阁门前,十一道:“先生为什么对我如此好?”
朔风正盛,墙头碧梅上的薄雪颤动,碎琼乱玉飘落。
宋修掀起眼皮,双眸无星无月,“想知道?”
十一幽幽的看着他,“嗯。”
宋修平静道:“恰巧罢了。”
宋修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乌木雕门徐徐合拢,碧梅雪海隐没不见。
恰巧注定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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