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46、天机莫问

　　寒来暑往，转眼夏至。

　　玉衡带着徒弟来避暑了，她的徒弟已经被她操练到能淡看鲜血肆虐。最爱翻天覆地的玉衡到了夏季也不出门了，整日躲在竹楼里纳凉，宋修体质偏寒，倒是没有这折磨。

　　一日，十一照例准备取酸梅汤，不想厨房已经有人在了，杏黄衫少女对他一笑，灿然明媚，“来取酸梅汤么？”

　　十一神情冷淡，不置一词。少女拿起棉布打开笼屉，香气四溢，她拿起筷子，不急不慢的将精致非常的点心夹到事先备好的瓷盘中，“我知道哦……应该说我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知道了。你呀，对师叔怀了不一般的心思。”

　　空气刹时间变冷，少女恍若未觉，她端起盘子，莲步轻移，走到十一身边时，突然仰头笑道：“你说，如果师叔知道了……”

　　十一垂下眼，隔着木面，曲潇湘看不见少年的神情，却看清那半眯的狭长眼眸中所酝酿的冷酷冰戾，她顿时失了言语。

　　少年弯腰，微微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少女的体香飘入，在他五脏六腑翻滚，十一更加清晰看见光洁额头上的漂亮花黄，以及秀美杏眸间的鄙薄与恐惧。

　　曲潇湘听见那人轻声说道：“相信我，在你说这些之前，我会让你悄无声息的永远闭嘴。”

　　不知过了多久，曲潇湘才从战栗中回过神，她仿佛刚从冰河中被捞起，整个人都是寒的。她之前竟将那人视为任人搓圆的家猫，却不知他是嗜血无情的虎狼。

　　十一放下托盘，冲到栏杆前呕吐了起来。

　　真恶心！

　　当嗅到少女体香刹那，他几乎下意识的就想将那做作女人推开，可他没有。

　　“……呕……呵呵”

　　心中的恶心之感渐退，十一嘲讽的笑了.

　　心思？谁又比谁高尚呢？

　　十一直起身子，拿出手帕擦去唇边湿迹，眼里涌动的情愫在几息之间归于平静。

　　未到门前，便听见一串莺啼般的笑语，十一紧了下手，抬腿走了进去。

　　青年坐在一侧淡淡讲述这什么，少女神情认真，语音轻柔婉转，桌上正放着一碟糕点。看起来颇有言笑晏晏的意味。

　　少女转眸，顾盼生辉，“十一哥哥，你来晚啦。”

　　十一将酸梅汤放下，“今日的汤不太冰，先生。”宋修看着他，道：“无妨，你似乎有些中暑？”

　　十一，“无碍的。”

　　宋修道：“药库的冰凝散还有不少，驱热逐暑最好不过。”

　　十一微微挑唇，“晚些时候我会取的。”

　　曲潇湘笑道：“师叔对十一哥哥当真体恤。”

　　十一抬起眼，墨瞳冷冷，两人目光相对，心照不宣。

　　转眼又过了半月，暑气愈发凌盛。

　　竹轩有个偏院，专门植了木槿，盛夏来临，满院木槿开的正艳，煞是好看。宋修闲来无事便在偏院看书小憩。

　　曲潇湘来的时候，隔着层层叠叠的木槿，青年的身影朦胧而清晰，即使看不见他的眼，曲潇湘也能想见其中的沉凉深邃，一如当初在竹林的初见，满目翠色，身着月白广衫的青年静静看着自己，落竹潇潇而下，一直落进她心底。

　　“有事？”清淡平和的声音问道。

　　曲潇湘走上前，将手里的点心放下，“这是寒含翠，师叔尝尝。”

　　宋修捻起一块尝了，“不错。”曲潇湘抿唇笑了，透着几分女儿家的羞涩。

　　宋修放下糕点，“现在，可以说你的事了。”

　　曲潇湘的笑刹时间有些僵硬，宋修也没催她，慢慢翻阅着书籍。

　　“我喜欢师叔。”

　　宋修抬起眼，少女双颊浮着羞涩与忐忑，春光如许。

　　宋修淡淡回应道：“所以？”

　　所有憧憬瞬间凝固在曲潇湘眼中，继而融化为错愕悲凉。

　　她喜欢他，所以呢？

　　没有所以，也没有然后。侯爵贵女与江湖隐士，即使情投意合也难得善终，更何况是一厢情愿。

　　她预料到自己会被拒绝，却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连一丝奢望都没有给她留。

　　靡靡香韵间多了一丝茶香，心灰意冷的曲潇湘心思转动，她拉住了宋修的衣袖，“师叔，你还记得新春之夜欠了师父一个要求么？”

　　少女平静至极，“师父将那个要求给了我，我只求接下来几息，师叔不要拒绝我。”

　　说完，曲潇湘闭上眼，缓缓吻上了宋修的侧脸。她不知道这个举动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胸腔中烈烈而燃的恶意，她只知道脑海中的凶兽在不断的狰狞叫嚣。

　　宋修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微垂墨瞳静静看着少女沉醉的面庞，平静到极点的漠然。

　　曲潇湘走后，宋修点着桌面，“不解释一下？”

　　木槿树深处传来脚步声，倾城佳人走了出来，“那位决意撮合她与平安侯。她也知道这些，于是推了伴驾避暑，在我门前跪了一夜，求我带她来见你。这是她最后一次来了，赐婚圣旨应该在九月就会下达。”

　　宋修淡淡道：“好师父。”

　　玉衡抚着鬓间木钗，意味深长的看向院外，“倒是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却视而不见。”

　　宋修微微一笑，“但这才是最好的。”

　　烈阳炽热灼人，款款止步的少女拭去鬓角香汗，望见树下背对而立的少年，她勾出完美无缺的笑容，“你都看到了？”

　　十一转过身，心中的憎恶和嫉妒疯狂发酵着，理智毫不留情的淋下遍遍冰水，迫使他压抑住拗断少女脖颈的冲动，“滚！”

　　曲潇湘不怒反笑，胸腔恶意汩汩流淌，她笑盈盈道：“何必呢？先生高山晶莹雪般的人物，岂是你一个卑贱无颜的仆从能肖想的？我劝你认清自己……”

　　“因为你什么都不是。”

　　慢条斯理的说完最后一句话，曲潇湘转身离开，恶意堆砌的笑意在此瞬间化为冰冷的怨毒与凉薄悲哀。

　　若真的不在意，她何必如此？

　　玉衡和曲潇湘离开了竹轩，五日后，十一也提出辞别。

　　宋修饮着碧螺春，“你要回极乐宫？”

　　十一道：“是，我想做些事。”

　　宋修点头，“也好。”

　　十一继续道：“竹轩的事物我已经打点好了，需要注意的，我已经写在了这张纸上。”

　　宋修接过宣纸，看着上面用凌厉字迹写就的琐碎小事，不由得一笑，“你且去吧。”

　　十一垂下眼，躬身一礼，“十一告辞，还望先生多加保重。”

　　曲潇湘被指婚平安候，御令年底完婚。玉衡继续游山玩水，这个徒弟，她已经教到头了。十一时常传讯，内容无非是日常小事，嘱托宋修注意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