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45、天机莫问

　　宋修在开阳此处住了半月有余，开阳对吞食圣青莲的兔子很感兴趣，于是宋修将小青送给了开阳。临走之时，开阳再三嘱托宋修给他传书，得到宋修保证后才送他们离开。

　　宋修两人继续游览，一路踏遍千山万水，瑰丽美景寻访无算，人世百态阅览千般。时间如白驹过隙，流年光阴在赏水踏雾中度过，期间他的同门成为朝野民间的传奇或噩梦。

　　宋修没有回极乐宫，而是选择在洛临山隐居。

　　一日宋修去林间折了一段夹竹桃，翠竹薄雾中，霞裳云鬓的绝色美人飘然而来，星眸水光湛湛，她朱唇轻启，“我靠！这迷阵困了老娘快两天了！”

　　宋修将桃花递了过去，“只是中上迷阵。”

　　美人将桃花插到发髻中，风淡云轻的掩去心虚，“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把徒弟也弄丢了。”

　　宋修：……

　　当宋修找到人时，小姑娘正蹲在地上和半悬在竹子上的白唇竹叶青对视，巴掌大的小脸惨无人色。

　　宋修折了片竹叶射了过去，正中七寸，被钉死在竹子上的蛇身抽搐几下便耷拉了下来。小姑娘颤抖扭过头，仿佛看见希望之光，泪水哗哗的往下流。

　　见她吓得腿软无法站起，宋修无奈将她抱起，路上玉衡有一搭没一搭和他聊天。

　　人间千百态，浊世清音曲。乐者的技艺经验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要从人世间寻求中感悟。玉衡的徒弟到了瓶颈期己久，于是玉衡决定带她走山访水，恰巧路过此地，玉衡想起了开阳信中所说，便准备看望一下多年不见的小师弟。

　　十一正在摆饭，远方传来脚步声。

　　先生回来了。

　　一道掺杂着抱怨的柔美女声飘来“……你那个劳什子阵法难也就算了，居然还隔绝声音！”

　　青年平和的声音响起，“清净。”

　　十一手一抖，险些将手里的酒壶摔了。他转过身，看到了令他心脏炸裂的一幕。

　　青年正抱着一个纤细女人走来，身边还有跟着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远远望去真是刺目的般配。

　　美人正在指责青年，后者只是偶尔淡淡应和几句。落在别人眼中是冷淡，但十一明白，青年已经给了这个女人多到令他嫉妒的耐心。

　　他该庆幸，面具为他遮掩了此时不该被看见的神情，“先生。”

　　两人止住谈话。

　　十一用往常的平静口吻道：“这两位是先生的旧友么？”

　　青年道：“这是我师姐和她的弟子，师侄身子不适。”

　　“失礼了。”

　　十一躬身一礼，借机极快的瞥向青年怀里，婉转动人的眉眼，虽比不得她的师父，却也是难得的美人。“可需十一拿药？”

　　“……不必了，潇湘已无碍。”声音娇柔到仿佛能掐出水。青年放下双颊赫然的少女，没有再加理会。

　　十一心中稍安。

　　女人击掌一笑，“我说呢这酒香怎么那么熟悉！莫不是我最喜欢的青竹酿？！”

　　广袖下的指节因攥紧而微微泛白，青年曾在无意间说此酒清冽可口，所有他才常常备下青竹酿。

　　空气似乎变的稀薄，十一每多待一刻就是煎熬，他平静道：“我再去取几副碗筷。”

　　离开前院时，他听见女人笑吟吟道，“你徒弟挺乖。”

　　“不是徒弟。”

　　“那是什么？”女人兴味勾起。

　　“什么也不是。”

　　十一的一切都仿佛在这个瞬间被剥夺，裸露的苍茫中，只剩下一无所有的丑陋脆弱。但他不能停下来，他不能被看出半点端倪，这个意志支撑着他淌完刀剑火海般几步路。

　　进入厨房的下一刻，十一重重靠在了竹墙上。这种滋味，剜心剔骨不过如此。他看着水缸中狼狈不堪的倒影，似悲似嘲的勾起唇。

　　先生呐。

　　玉衡在竹轩玩的甚为恣意，翻到屋顶上饮酒作乐，兴致来了就奏乐，时常引来百鸟盘旋于空，还会有鸟将衔来的馥草香草抛落，鸟鸣阵阵。花雨漫天飘落，终了之时，地面铺就一层花毯。

　　然后面无表情的宋修就会让玉衡扫地，玉衡二话不说开溜。每次都是曲潇湘自觉“代师受过”，拿着扫帚认真清扫院子，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不止一次被木刺扎伤了手。

　　玉衡对此视而不见，每天抛开撅子四处浪，竹轩的各色山珍再也没断过。浪了大概两个月，某天黄昏，玉衡的小徒弟在弹琴时顿悟了，阻滞一年有余的瓶颈就此突破。玉衡颇为惋惜的带着徒弟走了，山里那头黑熊她还没来得及杀。

　　清净几月后，深冬寒雪封了山路，宋修拨着烤栗子，眼睛却落在手中的经文上。十一将熬好的姜茶注入杯盏，辛辣中夹杂着清甜的香味弥漫。

　　宋修问道，“除了月兰草、芙蓉蕊、桂花露、还掺了什么？”

　　十一看着眼眸半垂的慵懒青年，心里如室内一般温暖如春，“是清溪中的白石。”

　　这倒是没想起来。宋修抿了口茶，确实比以往清甜。

　　茶还没喝半盏，宋修正吃着栗子，“有人来了。”

　　丝毫未觉的十一立刻警惕起来。宋修道：“不必紧张。”

　　厚重的门帘被掀开，高大的男人走了进来，“竹林里的阵法绕了我小半个时辰，咦？什么东西这么香？”

　　男人走到炉火旁边，端起宋修的半盏姜茶喝了。

　　十一的眼神霎时间凝冰。

　　男人恍若未觉，兀自噙着温软笑意，“好茶，能想到了以白石提纯，煮茶人的心思算是巧的了。”

　　宋修，“你怎么来了？”

　　开阳笑道：“你还真将日子过糊涂了，过几日就是新春了。”

　　宋修看向十一，后者点头道：“还有四日。”

　　两日后出去消食的开阳引着两只迷途羔羊回来了。

　　开阳的到来给让这个本该被忽略的佳节被提上了日程，而玉衡的来访则让清冷的竹轩添了几分喜气。

　　玉衡兴高采烈的提议去把惦记小半年的黑熊给猎了，此举得到了开阳的大力支持。三个时辰后，一头几百公斤的黑熊尸体被扛回了院子，玉衡的徒弟目睹这血淋淋的场面，脸色煞白，眼中的泪水转了几圈终究是没有落下来，可怜她一个国公府的嫡小姐，跟了玉衡后成长道路越来越偏。

　　守岁当晚，多了一道烩熊掌。几人兴起了要玩游戏，宋修无往不利，其他人等被灌了足足三大坛酒。

　　最后一局，玉衡出了老千，宋修让她赢了。玉衡开心的不行，醉醺醺的让宋修答应她一件事，宋修无奈应下，玉衡高兴的喝了半坛酒，然后开始撒酒疯，一时间人仰马翻。

　　第二天，安然无恙的宋修熬了醒酒汤，其他四人直到中午才头疼欲裂的醒了。玉衡带着徒弟又呆了两天就走了，再不回去国公府就要翻天了。

　　开阳陪宋修过了上元佳节，从在天机起，每年上元佳节都是和开阳同过的，宋修照例吃了他做的一碗甜腻的桂花汤圆。

　　翌日，开阳也走了。宋修除了偶然传信，再也没有和外界解除过，时间一下子走到极静极缓，宋修心理年龄已近百岁，这等清寂与他而言不算什么。倒是十一正是少年心性，却也一副安于淡薄的样子。

　　宋修问他可曾想过离开，十一当时正在沏茶，眼神晦暗不明，先生就这么讨厌我么？

　　宋修说并不是，只是韶华难得，莫要尽辜负于山林。十一听完，轻声说先生，在这里我很开心。

　　宋修看着十一眼中荡漾而起的微澜，心里却冒出另一个想法，这孩子若是笑起来应该很好看。

　　宋修又问他有什么所求。十一眼中笑意更深，他说没有的。

　　一番询问无果，宋修也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