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梧名

44、天机莫问

　　怀州地处北方，宋修准备先去北地，然后再折去南方，十一自是称好。愈向北，天气越是冰寒。宋修却不消停，听闻雪山之巅三年一开莲花即将盛放，便不顾鹅毛大雪，拉着十一进了山，爬到半山腰时，大雪封山。

　　宋修和十一被困在山洞三天四夜，食物消耗殆尽，宋修将零碎杂物劈了做柴，取出紫砂壶慢悠悠的煮起了雪茶。洞外冰雪肆虐，洞内茶香氤氲，十一捧着茶杯，“和先生埋骨此处，倒也是不错的归宿。”宋修看着茶叶在琥珀色液体中沉浮，“可惜你要失望了。”

　　一壶茶水饮尽，狂风骤雪骤然停歇，阳光穿云而落，十一望着无尽雪色，“先生可是算好了？”宋修掸着袖子站起身，指向前方道：“那儿有一窝雪兔。”

　　吃完烤兔肉，宋修揣着一只未满月的小兔子继续上路，同时不忘用内力给兔子取暖。登顶之时，恰是夜晚，雪霁风停，满天银河，雪色莲花次第而开，幽香弥漫。

　　宋修的视线突然凝住，雪色深处，有一朵含羞带怯的青色花苞。宋修走了过去，一盏茶后，青莲徐徐而开，周围雪莲瞬间枯败，青莲愈发圣洁清丽。

　　一直半死不活的雪兔跟打了鸡血似的，后腿一蹬从宋修袖子里蹦了出去，扑倒青莲一通乱啃。

　　宋修：……

　　身边的十一道：“可惜了百年难遇的圣青莲。”话中说着可惜，语气却也未见得遗憾。

　　宋修看着狂吃的兔子，道：“怕这兔子日后都看不上青菜之流了。”

　　十一道：“这有何难？”

　　宋修看向十一，“噢？”

　　十一冷冷吐出两个字，“炖了。”

　　雪兔一个哆嗦，吞完最后一点残渣，讨好似的蹭着宋修鞋面。宋修弯腰抱起兔子，“世间万物，机缘者得。看来他们的福分远不及这只兔子。”雪山之下，几十个黑点正在向山巅靠近。

　　当众人攀上山顶时，只看见一地枯枝败叶还有几个凭空出现的某种动物脚印。

　　雪山流出了一个传言，一只修炼千年的兔妖吃掉圣青莲，然后顺利幻化出人形，潜藏在人群中意欲为祸人间，天下即将大乱。了解真相的两人早已离开了雪山地界。

　　今夜夏至分外炎热，暑气无孔不入。宋修看着烈阳，“备两把伞。”十一没有多问，招来茶铺活计买下了两把青油伞。

　　刚跨进苏州城门，大雨瓢泼而下。十一一手执伞，另一只手抱着雪中泛青的“波斯狗”，“可要去住宿？”

　　宋修道：“不，我要先去拜访一位故人。”

　　十一跟着宋修来到了一个金碧辉煌之所，白州闻名天下的青楼七旬斋。

　　十一：……

　　青年合伞走了进去，小厮欲接过雨伞，宋修拒绝了。珠钗云鬓的美妇人笑盈盈的走上前，看到宋修坏里的不明物体时眉角一抽，“两位公子可是新客？”

　　宋修道：“我来寻人。”

　　美妇人娇笑，“不知公子来寻那位姑娘？”

　　宋修递出一枚纤细银针，“七。”话落银针顶端盛开一抹灿金。

　　美妇人轻佻不再，她理了下鬓发，“两位请跟我来，这位的住处要远些。”

　　穿过大堂，美妇人命人取来一把伞，然后撑伞走入雨幕，喧嚣渐渐远去，只听见雨敲伞面，两侧绯色纱灯泼下暧昧温色，绵延至雨夜尽头。

　　转过小径，另番景色陡然呈现，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不施粉黛的清丽颜色，与前面所见的靡丽奢华截然不同。

　　美妇人带着他们向最深处的阁楼走去，阁楼前站着两位呼吸无声的守卫。

　　十一瞥见他们脖颈上刺青，心中一冷，往生殿！

　　阁中摆设无不是千金难买的奇珍异宝，就连栏杆也是百年以上的极品雪松雕琢而成。

　　三人来到最顶层，十二扇朱漆门窗大敞，甜香飘荡而出，少年的嬉笑声悠悠回荡。

　　青铜灯荧光点点，软榻之上，男人衣襟半敞，娇媚少年正给他斟酒。

　　妇人一礼，“主人，您的故人来访。”

　　男人低笑，性感沙哑的声音溢出，“故人？”魅惑勾人的凤眸在看清来人后，脸上漫不经心的轻佻彻底冻结。

　　宋修不尴不尬道：“好久不见。”

　　“噗通！”

　　男人下意识一把将少年推了下去，跌倒在地上的少年一脸懵逼的看着男人。

　　尴尬之中漫出几丝诡异。

　　几瞬沉默后，男人捞起一侧的外袍披上，暧昧红痕被遮住，男人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宋修。

　　“小七！”

　　宋修，“嗯。”

　　男人松开怀抱，反手握住宋修的手腕向外走去，将其他人抛在了身后。

　　“设宴，所有人不许打扰！”

　　&&&&&

　　开阳拍去泥封，诱人花香飘出，琥珀色液体注入青玉盏，宋修端起饮了一口，蜜酒宛如四月醉人和风。

　　开阳幽幽道：“我出来四年之久，你如今才来寻我。大师兄可是说当初你刚出天机就去寻了他和二师兄。”

　　宋修道：“我这不是来看了你了？”

　　开阳笑了，“这些年过的可开心？。”

　　宋修淡笑，“还可以，你呢？”

　　开阳举杯，“不算差，想着如何杀死世间最难杀的十个人。”

　　宋修，“试炼么？杀了几个？”

　　“镇北王楼潇、南离弘帝。前一个没什么好说的，倒是后者起了一石二鸟之效。”

　　“哦？”

　　开阳语气淡淡，“七皇子假意行刺弘帝来打压二师兄，二师兄便将计就计，将我安排了进去杀了弘帝。然后公布了七皇子弑君的罪证，领兵血洗了皇宫。”

　　宋修又倒了盏酒，“原来二师兄登基已有半年有余。”

　　开阳剥着核桃，“嗯，大师兄试炼成功了。”

　　宋修抬起眼，开阳道：“这个是一年前的事，大师兄回去后，师父问他何所悟，大师兄回道‘世间无善恶，医者忌医心’。”

　　宋修喝去半盏蜜酒，“天枢很不错。”开阳将核桃放入宋修碟中，“是呢。”

　　这晚两人聊了许多，连雨声何时停歇也未察觉。天权为炼出《万蛊谱》中所有蛊虫不分昼夜的在南疆游走、天玑已经摸到了剑本无道的门槛、玉衡一曲唤来百鸟朝凰被世人尊为乐圣……

　　大漠深处隐有一个湖泊，月初之时，星辉洒落其中，恍若仙境。极北之境，冰川凝结而成的寒谷，万物绝迹，壮阔眣丽……

　　彼此说着对方乐意听的，说到最后，宋修意识昏沉的闭眼睡去，开阳将他小心抱到软榻上，笑着轻叹，“百花之蜜酿造的花酒，最是醉人，也不知道收敛些。”边说边细细理着宋修散乱的丝发。突然他语气极淡道：“是你。”

　　一位背负长剑的霜衣少年正站在朱漆殿门前，灯火之下，风姿宛如玉树芝兰，在他身后则是万丈深深夜色，“我来接先生回去。”

　　“呵。”开阳发出轻笑，他连嘲讽都不屑，“你于他而言确实是重要，但这种意义却并非源自于你。你心里对他是怎么想的，我自然明白。”

　　将青年鬓角的一缕乱发拨回他的肩侧，开阳淡淡道：“但你有什么资格？”

　　另一人的气息悄然消失，开阳凝视着青年沉静安详的睡颜，那人便是你的试炼吗？

　　开阳拿过羽被给青年盖上，柔声道：“睡吧，玥弟。”

　　翌日清晨，宋修醒时太阳穴微微抽痛，守候在侧的美婢奉上一盏芙蓉晨露。宋修饮完水，“翟叶呢？”美婢恭敬道：“主子在前庭，说是公子醒了可以去找他。”

　　宋修洗漱完毕后去了前庭，青年正坐在木廊上，赤色衣裾如层层盛开的灼焰。宋修走到他身侧坐下，开阳将手里的佩剑给他，正是宋修的离渊，“比一场。”

　　两人走到庭中，抽出长剑，凌冽煞气陡然爆发，招招致命，剑气披靡之处，繁花碧叶尽折。

　　十一来时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残败芳庭，两人宛如生死劲敌，剑招快的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冲天杀气让他在六月间背脊生寒。

　　顶尖高手的交锋！

　　一切厮杀都在某个瞬间停止，青年的长剑横在了对方的胸腔前，男人凤眸中的煞气渐渐消弭，化为不出所料的点点笑意，“真不错。”

　　沉静双眸波澜未兴，青年收回长剑，晨光之下，十一觉得耀眼无比。

　　开阳没骨头似的压在宋修后背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好累，去用早膳？”

　　宋修淡淡嗯了一声，看向一侧，“有事么？”

　　十一敛神，“并无大事，昨日小青趁我不注意偷吃了肉食，已经拉了一夜的肚子。”

　　宋修冷漠非常，“死不了，该让它长记性了。”

　　开阳眨眼，“是那只肥狗么？”

　　宋修淡淡道：“是兔子。”

　　开阳：⊙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