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鬼者杂记》沈暝

6、花魄（三）

　　“你再那样看下去，就要被她留下了。”季晔刚关上门便听到白漠在内中抛出这样冷冷的一句话。
　　“我能感受到她没有恶意。”季晔不由辩解道。
　　“她的眼中含煞，也未必有几分善意。”
　　“那么那棵树呢，你为什么要拉我离开？”季晔眼见意见分歧，不欲与他争执便转移了话题。
　　“你没有疑惑？”
　　“太静了，现在是夏日，在那个院子里连蝉鸣声都听不到，实在可疑。而且现在正是樟树蚕生长的时间，这株千年古树上却一只都没有，而且天气如此炎热，它却……”
　　“阴气聚集。”白漠一语道出其中玄机，“这棵树上吊死的，恐怕不止那大盗一人。”
　　“吊死过人的树……”季晔忽然皱起眉细思良久，却仍是一无所获遂摇了摇头，“算了，所以这些就是你的发现？”
　　“不止。”白漠笑了声，“那你呢，找到什么线索了？”
　　“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故事。”季晔刚准备转述从邻居阿婆处打探到的王凤珍的故事，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郭正国满脸惊慌地站在门口。
　　“出事了？”
　　“大师，你快走吧，我……钱我照付，事情就这样吧。”郭正国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塞进季晔手里。
　　“出什么事了？”
　　眼见季晔不接钱还要追问下去，郭正国更是慌乱，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师啊，求您放过我吧，别再问了，快离开吧。”
　　季晔看这情形，料想也问不出什么，便绕过他向外走去。
　　郭正国家院子里聚集了许多居民，领头的正是先前季晔所见守在章庙门口那位老尼。
　　“他来了！”第一个人发出了惊呼。
　　“就是他们，外来人。”接二连三的呼喊声响起。
　　“滚出去。”最后，所有声音汇在一起，聚集的居民们发出了驱逐的呐喊声。
　　“他们在恐惧。”白漠凑在季晔耳边小声说道。
　　“你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们并无恶意……”季晔想要辩解却被打断。
　　“章老爷传了神谕，说你们要害王大姐，命贫尼带众人来阻止。”
　　“这是误会……”
　　“神谕岂能有假，两位请离开吧。”
　　季晔见居民们态度坚决，也知一时动摇不了他们，只能冲白漠无奈一笑，转身离开了郭正国家。

　　暂避锋芒，季晔与白漠二人在H镇外溜了个弯，等到夜幕落下，便又偷偷潜回镇上。
　　“为什么到这来？”季晔在樟树下盘膝而坐，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有在这，她才奈何不得我们。”白漠答道。
　　“信仰的力量让她变的强大。”
　　“好了，现在你该告诉我……”白漠话题一转，忽然直视着季晔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季晔被他的眼神逼的下意识躲闪，很快却又意识到白漠是在试探自己，果然立即收到他一声冷笑。
　　“果然是有问题。”
　　“邻居家阿婆跟我说，郭老板对王凤珍非常不好，甚至……甚至想要她死。”季晔说到这默默垂下了头，“王阿婆最近一次生病后，郭老板根本没送她去医院医治，他所说的孝敬岳母的话，全是假的。”
　　“你很矛盾？”
　　“王凤珍的命是这位章老爷救的，我们真的应该插手这件事吗？”
　　“她要郭正国的命。”白漠淡淡道。
　　“但她是为了救王凤珍，那也是性命啊！”季晔猛地站起身冲着白漠吼道。
　　“死，不是唯一的方法，她极端了。”
　　“但我……”
　　“你不能原谅郭正国的行为，所以无法阻止她。”白漠冷冷打断他，“季晔，你也极端了。”
　　“我……我只是不想一个老人被这样对待。”季晔颓丧地坐回树边，“她是凶煞，我理应按着季家的条律歼灭她。”
　　“看来你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季晔点点头，继续道：“你还记得之前我看的那本书吗？”
　　“子不语？”
　　“《子不语》中《花魄》一篇中写道：此名花魄。凡树经三次人缢死者，其冤苦之气，结成此物。沃以水，犹可活也。”
　　“不错，这棵樟木周围阴气聚积，确实有生出精怪的条件，只是如此凶煞，为什么要救一个农村的老妇人？”
　　“白漠，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大概是在几十年前，王宝梅还没有出生，王凤珍也还年轻，那时候的H镇也不是如今这般模样。
　　在大片的农田间，一株不知生长了多少年的老樟树庇荫无数来往行人，或许是天意弄人，她原本是该按着先辈们相同的路线被石柱包围，身边立着木牌上面写着“国家保护树木”的字样以及有关她的介绍。
　　但一切都在那一天发生了改变，失意的中年人荡起绳索，将自己的身体悬挂在她的枝桠上，冲天的怨气，他的怒意包围了她，种下了不安的种子。
　　紧接着是第二具，第三具尸体……仇恨和挣扎，在痛苦中她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眼的瞬间看到的就是死亡，她是阴气孕育出来的煞物，是不祥。
　　“砍掉它吧，这么多人在这里吊死了，这棵树肯定有鬼。”她听到有人这样说。
　　“不行，这棵树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是我们的守护神。”一群人出来阻止，最后提议的人被轰出了小镇。
　　原来我是他们的守护神！她恍然大悟，信仰的力量忽然充盈整个四肢五骸。释出的善意大概是真正的具有魔力，才使得一个初生的凶煞成为一方守护神，在此之前哪一家的术士都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
　　如果杀掉所有的恶人就能保护他们……当江洋大盗，杀人犯一个接连一个的在树上上吊自杀，阴气愈来愈重的时候，她忽然开始迷惘，第一缕阳光洒落下来，树叶开始枯萎了。
　　救了她的是一瓢水，王凤珍施下的点滴之恩，令她铭记在心。或许在普通人的眼里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她而言穷尽一生必定报答。
　　“如果有人要伤害王凤珍，就是与她为敌。”季晔平静的说道。
　　“其实王凤珍的寿数早就结束了吧？”白漠问道。
　　“是她给续的命。”
　　“鸡？”
　　“只是一部分。”季晔下意识的看向白漠，却发现白漠也正看着他，交叠的视线暴露出了隐瞒的真相。
　　“这才是你挣扎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