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鬼者杂记》沈暝

7、花魄（四）

　　动了。
　　女人猛地睁开双眼，直直的从床上竖起来。
　　“咋了？”睡在一旁的郭正国被吵醒，迷迷糊糊的问自己的妻子。
　　“杀。”女人呆呆的坐着，眼神空洞，重复念叨着一个杀字，腔调诡异，似是从腹中发出。
　　“你说啥？”郭正国也跟着坐起来。
　　“杀！”女人忽然怪叫一声扑向郭正国，她瘦弱的身躯中似乎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郭正国被她的举动吓懵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女人掐住了脖子，求生的本能使他对自己的结发妻子拳脚相加，好不容易挣脱束缚的他连滚带爬冲出了房间。

　　“她行动了。”白漠静静看着季晔，“该做出选择了。”
　　季晔没有回答。
　　“做不到就在这等我。”见他不说话，白漠接着说道。
　　“一定要消灭她吗？”
　　“或者能有更好的办法，但眼前只能这样。”
　　“白漠，你为什么……”话语戛然而止，季晔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
　　起风了，香樟树叶被风吹的簌簌作响，一片叶子的坠落像是发出了一个讯号，如生命消逝之前的悲叹。

　　“杀！杀！杀！”
　　女人状若疯魔，口中如念咒语般重复着杀戮的宣言，预示着只有一方的死亡才能终结这场突变。
　　郭正国凄惨的叫声引来了周围的邻居，也吸引了他那位年迈的岳母。
　　骤然而生的危机令王凤珍一时难以理解，她呆呆看着女儿女婿在小院里追逐，默生的如同一场闹剧。
　　“花魄，住手！”季晔拨开围观的人群冲进院子中央。
　　“王宝梅”被他这一喊，果然停止了脚步，郭正国见此连忙几步冲向季晔却被女人无情的踩在脚下，只能连连哀求道：“大师救我。”
　　“你要阻止我？”
　　“我不能坐视你夺取他人性命。”
　　“你却能任他杀人？”花魄直勾勾地盯着季晔，眼神仿佛已将他望穿。
　　“为什么不用更温和的手段？杀人不能解决一切。”季晔问道。
　　“你以为我没有试过？”花魄的脸上现出嘲讽的神色，季晔闻言先是一愣，细思一番后，便恍然大悟。
　　“那个咬人的老鼠是你？”
　　“我本以为类似‘死去的岳父因为女婿太不孝顺而化身老鼠咬了他一口’的传闻能让他有所收敛，但果然是我太天真了。”花魄无奈地摊了摊手，“你叫季晔对吗？”
　　“嗯。”
　　“如果你不想与我作对，就离开吧。”
　　“但我……”季晔还想辩解，却被花魄不耐烦地打断了。
　　“我明白你的立场，季晔你是个好人，只是我希望你别让我为难了。”
　　“这一切该结束了。”花魄控制着王宝梅的身体再一次掐住郭正国的脖子，因为缺氧，郭正国的脸憋成了猪肝色，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挣扎。
　　“该结束了。”冰冷的声音在季晔耳畔响起，如同一把重锤将他猛的敲醒。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便已尊循本能先一步的冲上前去将花魄撂倒在地。
　　“哈。”花魄自嘲似的笑了一声，“我设想过那个人来阻止我。”
　　“花魄，收手吧。”
　　“为什么坚持这样称呼我，你该……”
　　“我不会。”季晔粗暴地打断她，眼底的慌乱却显露了他内心所恐惧的。
　　“你让他制住我，却不让他杀我，是想自己动手吗？”花魄朝着白漠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厌恶的闭上了眼。
　　“你很讨厌白漠？”季晔疑惑地问道。
　　“他是恶人。”
　　“哈。”一旁的白漠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从一个凶煞口中说出，真讽刺。”
　　“动手吧。”花魄伏在地上不再挣扎，只是那双充满怨气的深黑色瞳孔死死地看着郭正国。
　　季晔神情复杂地摘下手腕上一串奇异的手串，珠子一共18颗，呈现一种暗沉的灰褐色，细看下会发现，每颗珠子表面皆是凹凸不平，雕刻着类似鬼面的纹路。
　　随着鬼面珠被抛起，王宝梅的身周泛起白光，包围之中，她的身上逐渐向外散出黑气凝成一团模糊人影。
　　“即便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他，我不能……背信弃……”季晔仿佛听到一阵鸟鸣声，花魄最终的话语充满了遗憾。
　　渐渐的黑影开始萎缩，声音变的微弱几乎不可闻，最终结成一截枯枝坠落在地。
　　“啊！是她！是她！”苏醒过来的郭正国发出一声惊叫，几步便扑到王凤珍面前，“娘，我之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都是那妖怪害的。”
　　周围聚集的居民们目睹这离奇一幕已是震惊，再听郭正国这话，纷纷上前寻问真相。
　　郭正国一见事有转机，忙将自己不孝顺丈母娘的错全推在花魄身上。
　　“那个章老爷，其实是个妖精变的，你们都被她骗了！”
　　村民们将信将疑，便相约去了章庙，查探之下竟发现了惊人之事，那尊章老爷的白玉像竟不翼而非！
　　“我说，那果然是妖怪吧，被大师除掉了之后就消失了。”
　　“是啊是啊，要不是妖怪怎么一直吊死人呢。”
　　居民们的窃窃私语，季晔皆听在耳中，他没有去解释，甚至没有上前去，只是一个人默默地来到樟树前。
　　“你坚持称她为花魄，事情却依旧发展成最坏的局面。”
　　“白漠，他们准备砍掉这棵树。”季晔心底升腾起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我甚至无法让他们相信她没有恶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你们人类共同的认知，弱者总是会找各种理由来保护自己。”
　　“这些她守护了这么多年的人类，多讽刺。”季晔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她选错了，她不该用郭正国的阳寿为王凤珍续命，逼我……杀她。”
　　“她最后说不能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的不是她，白漠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季晔紧紧攥着双手，想尽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却仍是抑制不住地颤抖。
　　“大师大师！”未及白漠开口，一个肥胖的身影便闯入院中。
　　“是郭老板。”季晔态度冷淡地回应。
　　“为了感谢您替我们镇除去了妖怪，大家决定一起请您二位吃顿饭，您意下如何？”郭正国满脸堆笑地发出邀请。
　　“我们便不打扰了。”季晔毫不留情的拒绝使郭正国的微笑僵在了脸上。
　　“大师真的不考虑一下？”
　　“我不想吃猝死的鸡。”
　　郭正国被他这一句堵的也来了火气，小声骂了声娘，不再理睬季晔大步出了院子。
　　“他竟真的毫无悔改。”
　　“季晔，你恨我吗？”目送着郭正国远去，白漠发问。
　　“什么？”
　　“逼你做下选择。”
　　“我不知道。”
　　没有再发问，也没有人回答，空气变的沉重起来，只有树叶飘伶时发出的丝丝声响，在这片寂静之中，清脆的鸟鸣声显的如此突兀。
　　季晔抬起头时似乎看到樟树枝上坐着一位白衣女子，正对着他微笑。
　　“对不起。”季晔忽然跪倒在地，“对不起……”

　　花魄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