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鬼者杂记》沈暝

15、魇（三）

　　他凝视着面前万丈深渊。
　　“阿晔！”
　　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一双手紧紧抱住他，贴在胸口的手掌如同烙铁般坚硬滚烫。
　　刺痛了他。
　　背后或许也是绝路。
　　“相信我。”拥抱着他的人坚定地说。
　　向前吧，永远摆脱这一切。
　　他被牵引着向后退去，脚下是嶙峋石块，身后应该就是悬崖了吧。
　　“我相信你。”
　　路到了尽头了，坠落的一瞬间，他忽然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样的话。
　　身后的人将手收的更紧了，几乎要使他窒息。
　　落地前的那刻，他看到了光。

　　季晔猛地睁开眼，面前是白色的柔软的长发。
　　“做噩梦了？”
　　“嗯。”季晔点点头。
　　“还是花魄？”白漠递给他一杯水，季晔接过去捧在手里小口啜着，依旧是神情恍惚。
　　“相信自己的判断。”
　　“白漠？”
　　“是时候摆脱她了。”
　　季晔如同忽然被惊醒一般，猛地从床上跳下去，匆忙换好衣裤便直冲出门。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白漠长长舒了口气，倏地消失无踪。

　　大火。
　　季晔赶到时楼下的空地上已聚满了人，他忙向身边上打听事情始末。
　　一位目击了全过程的中年人告诉他，是一场无名大火吞噬了这栋楼，但幸运的是这儿的住户多是某工厂员工，今日集体加班到深夜，下班后又一道去吃了趟宵夜，恰好避过了这场大劫。
　　季晔听到这，也不顾那中年人絮絮叨叨还在说些什么老天保佑之类的话了，他有些焦躁地打断了中年人。
　　“谢谢。”
　　继而飞快地冲进了大楼。
　　“小伙子你疯了！”
　　中年人的惊呼声引来了更多围观群众的尖叫，季晔却充耳不闻。
　　围观人群里，没有管凡父子。
　　一片漆黑之中，传来诡异的曲调。依旧是绿袖子，却森冷的如同鬼哭。
　　楼里是迷宫，四处都是扭曲的幻境。
　　季晔却没有犹豫，他的眼里只有一条路，通向管凡父子。
　　越是靠近，声音也越是响，哼唱的曲调愈发的扭曲，季晔停下脚步时，风中传来的已完全听不出调子，只剩下凄厉的嘶吼声。
　　管凡家门口，季晔再一次见到了他。
　　背靠着被大火包围的狭窄房间，晁衡冲季晔弯起了唇角。
　　门被大力拍打着，后面是管凡虚弱的呼救声，溢满绝望。
　　“听，他们在呼救，在哭泣。”
　　季晔眼中充满紧惕。
　　“其实童话故事中的，未必是虚假的。”晁衡见他不答也不恼，只是自顾自说了下去，“小红帽或许是真正存在的，但我想说，这个故事里并没有大灰狼，一直以来都只有我一个而已。”
　　他撕下面上那张充满恐惧的面皮，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令人畏惧的脸孔，那张被野兽撕咬过的脸，即便是身死，灵魂仍深深刻下了这丑陋的样子。
　　“大灰狼只是小红帽编造出的一个角色，为的是掩盖在那红衣下真正的自己。”
　　“你是个很强的对手。”季晔忽然发现，白漠说的没错，厉鬼终归是厉鬼，生出这样丑陋面容的，又岂是善类，“花魄的事确实是我长久以来的一个心结，你成功将我困在梦魇中了。”
　　“但我还是失败了。”晁衡的眼中充斥着怨毒。
　　“因为有幸有一个人救了我，使我的双眼不再被蒙蔽，使我可以看到真相。”季晔忽然想起那个梦，眼神变的柔和了些，但他很快收敛心神，厉声道，“因此，你只可到这了。”
　　“我想不出你该怎么挽回。”
　　“在踏入这栋楼前，我的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甚至于见到你之前，我仍愿意自欺欺人地去相信是我的推测错了，是他和我错了。”
　　“哈。”晁衡冷笑了一声，脸上现出嘲讽之色。
　　“你的目的就是杀死管济吧，为了嫉妒。”
　　“哈哈哈……”晁衡大笑了起来，“我想杀的人太多了，他或是你都只是其中之一，仅仅这样的死亡无法填平我心中的恨。”
　　“你要杀我？”季晔疑惑地问道。
　　“说着要保护人类，任何的人类，免受非人类的人不该死吗？”晁衡反问道。
　　“这是责任。”季晔沉默片刻这样回答。
　　晁衡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夸张地笑了起来。
　　“那就带着你的责任，下地狱去吧。”
　　刺耳的笑声中，火焰如潮卷上季晔身体。
　　季晔的左腕处忽然迸出一道白光，将他包围其中，跃动的红影之间，他脸上浮现出恍惚之色。
　　“你感受到绝望了吗？如同被困在火宅中的人，找不到出口。”有个声音凑在他耳边这样问道，“你拼命地拍打着门，但困住你的是你自己。”
　　“不会再有了。”季晔下意识地回答，
　　“不会了，我的心会看清一切。”
　　他的目光变的坚定，一股惊人的力量从他身周迅速扩散，如同一场风暴瞬间袭卷了整栋楼，晁衡避之不及，这股力量像是致命的毒药，只是被白光的边缘触及，整个身体便如雪般消融了。
　　“管济！”白光散尽，季晔几步冲进管凡家。
　　管济被他的父亲紧紧护在怀里，除了灰头土脸的，似乎没受什么伤。
　　医务人员很快将两人接走，季晔犹豫片刻，还是跟着上了救护车。
　　大火之中，管凡竟只是受了点轻伤，管济甚至毫发无损，全车的人都认为这是个奇迹。
　　一番常规检查完毕，见管凡父子并无大碍，季晔正欲抽身离开时，管济却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角。
　　季晔蹲下身靠近管济，便听他颤抖着嗫嚅道：“爸爸没有欺负我，爸爸是好人，不许你欺负他。”
　　季晔看着他，少年的眼里有些畏惧，却毅然地与自己对视着。
　　他忽然感到烦躁，便猛地站起声，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已经解决了。”回到祠堂，不等白漠发问，季晔便先一步开口说道，“管凡的努力没有白废，那孩子已经渐渐走出母亲去逝的阴影了，相信再过不久他就能过上正常的生活。”
　　“他们关于这次事情的记忆我已经抹去了。”
　　“对了，说起那个小鬼有个疑点。”
　　“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动手，他说是有个怪人告诉他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
　　“还有……”
　　“阿晔。”白漠忽然打断了他，“你想问什么？”
　　季晔语势一顿，只见他垂着头，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的鬼面珠，过半晌，才听他长叹口气问道。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厉鬼想要杀了那父子？”
　　“是。”
　　“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那对父子会如何？”即便心中早有定论，季晔仍是坚持问道。
　　“他们会死。”
　　“……”季晔紧紧攥住那串珠子。
　　“他们如果死了，就是你害死的。”
　　“为什么偏偏是我？”季晔终于扼制不住地冲着白漠吼道。
　　“因为他选择了你。”

　　“你到底还是心软了。”
　　“我不明白你在指什么。”空无一人的祠堂中，白漠的身形忽然浮现。
　　“那么大的火，只是轻伤，很是耐人寻味啊。”角落中一道人影忽隐忽现。
　　“人需要一些刺激才能更快成长，但揠苗助长小心适得其反。”白漠淡淡道，“到是你，对自己兄弟下的去手？”
　　“呵。”黑影冷笑一声，不置可否。
　　“天下苍生为首位对吗，我明白了。”
　　“白漠。”
　　“嗯？”
　　“你变了。”白漠没有回应。
　　“要小心，局开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