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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波何时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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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天低云,风抚琴,半掩离殇。
叶常又吹着他的笛子,无名小调,令人思绪愈无法随风解。
年少时觉得归家是种烦恼和羁绊,岁月流去,反为回乡多愁绪。
宫商几许后,参商淡又浓,不知何时,未知何人,琴音悄悄潜来,与笛音浑为一体。相携之音,似淡开了这离愁别绪,细听时,却发现这琴音涵江河浩瀚,寄海阔天澜,未曾淡忧,却将心事并忧解。
重阳时候,最宜登高。
若把风比酒,春风怡人醉,恰是一壶桃花酿,西风凛冽劲,宛若一碗烧刀白,秋风泠冽,似清还郁,好似一杯女儿红,三分清冽尚回味,万千思绪半随风。
重阳日,正是此酿最佳时,不涩不腻,饮风之兴,无酒更醉人。
冬临山上,已是大把登高客。女子大都把茱萸插在发髻上,点睛之缀,恰是轻云缀虹,溢美三分。
晋容原以为叶常会如以往一样,佩一枝茱萸在臂,却见他已佩上茱萸纹样的香囊。而自己,晋容晨起时,思顾一刻,仍决定照旧佩臂。
到山顶时,人却少了,想是不少游人已返。
八月的时候,宁玉婕来过一次都城。
那时候晋容心里已大致适应过来,只是新侍女尚未物色好,每日勉力自己洗漱穿衣,只有时双脚一时酸痛,微皱皱眉,也就过去了。只做复原训练时,免不了与叶常有碰触,仍有几分尴尬。
叶常随则并未觉出半分不同,只晋容心里,前番今日,已是大大不同。
宁玉婕来时,除了听晋容吩咐,将暗探联络及各部信息交给明珏外,也是汇报叶父如今景况。
母亲死后,父亲未续娶,也未纳妾,为官时,每日尚有礼尚往来官场事宜,不得闲,辞官后,却无事。
第一年,建宜草堂,以母亲字之宜以念之。每日书笔画画,闲来打发。
又一年,各各好友多访,多以笔墨丹青为赠。
及后,访客盈门,父亲不堪其扰,掷笔游山水之间,每至一地,若有奇山异水,风景之盛,则描其景绘其胜,闲半偶落山上路上人家,也有几幅,辗转到了晋容手上。
这些画里,晋容最爱的,是一幅日出登崖望海图,每每心向往之。
如今宁玉婕前来,正是问是否还当回报叶父踪迹,亦作照应。若是交接,总当清爽些,晋容想想,这一项还当作罢。只抽剥出一名武艺高强些个,不再作暗探人员,只听命于她,只转做叶家护卫,去护着些父亲。
九九重阳,连邢郎中也说,晋容可淡饮些菊花酒,只一杯量,多则不宜。故上山时,虽带了满一壶,晋容也只倒了一杯,多时浅饮一些。
叶常抱臂站一旁,面目多半日也不曾一动,晋容却隐约猜得出,是在怀念亲人。那时他上山抱着的女子,后来她有看过木碑,上面写着吾妹涟玥。
过了两个时辰,天已微微暮了。晋容心念已转到招赘一事上。若是招赘,她想,还是俊俏些个吧。毕竟每日朝夕相对,俊俏些瞧着也欢喜。
思及此处时,她却正见一少年,约莫刚弱冠,俊俏也俊俏,风流也正风流。一时间只当思及此处而致幻梦。
转念一想,如今她早过豆蔻年华,招一年少郎君入赘,却是不合宜。罢罢,她想,我也未必非要套姻缘。
晋容也自觉最近沉郁了些。她虽经历了些事,到底也都过去。年少时光,如今想来,到底错废了。
夜里有时双腿酸痛,回想往昔,后悔二字,不足言。
那少年见他二人,准确说,是见她桌上笛子,欣喜走来,抱拳见礼。却是江湖中人。
“昨夜偶闻笛音,好似我家乡小调,想来应是兄台所吹奏。”话冲晋容说,晋容只好澄清乃是兄长叶常所奏。那少年自报姓名为林风明。
桌上有酒,亦有杯,既有客,虽不速,也无妨。晋容倒一杯请饮。
昨夜抚琴者想必是林风明了。不想他小小年纪,却有此开阔胸襟。
琴音囿于奏者,昨日琴声,却是江高海阔,历历如在眼前,清晰可见。正说明他经历过这些江河笔墨,大浪壮哉。
少年说了些什么,她不大听,叶常却有些激动。半旧事夺人心思。她也转过身来细听。
原来他在说起一桩故事。
原是三十二年前,风雪山庄庄主有一好友造访,却在一日夜里匆匆离去。不多时,庄主夫人生下一女婴,却不知为何,出生不久便失踪。庄主夫人受此打击,自闭院门,不久,亦不知踪迹。有人说,或是已死,亦有人说,庄主夫人不过是心伤隐居不过问世事。
而林风明正是奉命来查找当年女婴下落。
只不知,跟叶常有什么关系。观林风明样子,似乎对那只笛子颇感兴趣。
初见叶常时,他便随身带着这只笛子,青旧笛声,难得是吹奏多少年音色不变。
那曲笛声小调,从她记忆叶常这个人开始,就时常听起,至如今,但心念忆起,如萦在耳。
晋容待问这只笛子是何线索,却见林风明问起叶常何时得这笛子,叶常却说,年幼偶得,早不记得。
叶常如此说,林风明倒也不失望。只笑着说他一路追来只这笛子线索颇为重要,叶兄若能忆起一丝半分告知于他,不胜感激。
第二日,明珏过来,还带来一少年,正是他四弟,如今的都安王。
都安王,晋容印象深刻,当初她自荐为明珏谋士时,见一流涕胖小儿,正在拍花片。
拍花片这一游戏,多见于乡野小女孩间,以花瓣正反为输赢,手不得触花瓣,亦不能让花瓣离开规定区域。
晋容小时归乡,也曾见识过。
晋容来时,那小胖儿正赢了一大捧花瓣,仰头得意笑时,见到晋容,竟一点无见生人之戒备,高兴地扑过来,还要高高举起手捧的花瓣堆,只是花瓣轻薄,他飞扑过来,早落了大半,他却不曾注意。晋容心中觉好玩又好笑,拈起一片花瓣,点点他鼻子,那小孩儿高兴地把花瓣往上一抛,将晋容一腿并衣摆抱住,令人哭笑不得。
明珏来,只说昨日重阳宫中事务多,未能与往常一般同登高,只晚膳见一菊花醉蟹,清雅淳香,今日特命御厨烹来同酌酒。
忆起往年登高事,虽则明珏初为皇子,后为太子,宫中宴饮诸事缠身,却常或于极早晨或白日偶一时辰,拉她同去登高,有一二次时间着实短,便只登城墙作数。
每当此时,叶常必在一旁。明珏毕竟不是武学身,登高拾阶,她坐轮椅上,少不得要人搬动。
都安王与她照面不多,有时事况紧急,与他无甚关系,却与他碰着,当时心里也只想摆脱。只有一次,半大少年,忽低声问她,断袖怎么看。她只觉惊诧莫名,一则二人并不相熟,他竟问如此私隐之事,二则未料到明珏四弟,竟有这断袖心思。
她当时如何回,只依稀记得,心神尚牵动大殿一事,只匆匆说个人有个人愿,只兹事体大,需慎慎考虑才是。
“若我已考虑好了呢?”空气中似传来轻微低语。只于她,却顾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