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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前尘往事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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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常把晋容推出了房间,放在了紫藤架下。
阳光一缕一缕照下来,正好温暖,又不会晃眼。
叶常照常蹲下来,给她按小腿和脚心。晋容忽然说,让我试试。叶常猛地抬头,震惊望着她。
三月里,阳光正好,明珏也时不时过来,问一些事,要一些人。
他如今做了皇帝,反而越发觉得缺,哪里都仿佛捉襟见肘。
叶常挡了几次,叫她知道,便拦了。
如是反复,倒叫她找机会狠狠训了他一次,毕竟真正的天子从来不是一味倚仗他人安定这天下的。
明珏倒趁机让她彻底把手上情报交出,以免日夜做他喉中鲠肉中刺,寝食难安。
晋容到不是少不得权,只是情报网一向依托她的各处生意,倘一并交出,叫她失了这锦衣玉□□心伺候,只倚赖明珏的赏赐,恐过不得如今这般舒心。
她如此想,亦如此说,毕竟她一向不瞒他,如今更无甚必要。明珏听了,倒舒了口气,便说只需情报处,无需那些财富。
话如此说,但把这一把好杆交出去,便她有多少财富,他即刻清清楚楚,等他哪日不顺心了,短缺了,看她坐拥的偌大产业,一个念头便可叫她作了穷光蛋露宿街头。
虽是如此,她到底应了。
夜凉时,未睡着,便再难安寝。想起昨日种种,若当初未选中明珏扶持,不知如今是何光景。转念一想,帝王之位,素来叫人难安,倘是别人,恐怕更赶尽杀绝。如此安慰自己。
第二日,来了圣旨,加封她为大夏王。
外人眼中,先帝死后,她扶持明珏上位,待帝位稳固后,急流勇退,自降为白身,只皇帝顾惜君臣情义,依然时有封赏,今日更赐以异姓王之荣。
只是他明知她一心功成身退隐姓埋名,却挡了退路。待他日他一个念头,揭穿她女子身份,届时一个欺君之罪,想杀想留,只在他一念之间。
越想越气。她有心做个富贵闲人,他却不信。既如此,她便挣脱这牢笼,还自己一个早该有的自由之身。
毕竟十年未走路,纵是天天让叶常按抚疏通脉络,总早已忘了这行走滋味。
故而,虽然有心站起,腿却根本无法支撑。叶常扶着她,她却连迈开腿也不能。
叶常要叫邢郎中来,她本想阻止,想想无甚分别,还是同意了。
邢郎中来,开了些通经活络的方子,亦教叶常譬如绑绳行走及屈伸腿等方法。
毕竟她双腿多年未用,第一次绑绳提腿时,如刀剐骨,冷汗不止,叶常迟疑一瞬望着她,她缓过之后,示意叶常继续。
如此这般,三月之后,倒也渐渐有些行走的感觉。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惊喜,有一日,叶常忽热跪在她面前,说他已有心上人,是宁玉婕。
她气急,恨不能当胸踹他一脚,反将自己摔在地。
叶常这般行事,实打实的负心汉行径。她只恨自己不是当世剑客,不能铮铮然刺他一剑。再说些两意决绝的慨然语。
只是她从来不是剑客,叶常才是。
初见叶常时,她是个懵懂稚子,不懂父亲千里迢迢回乡祭拜母亲的心情。她只是在一旁随意的玩耍,抠些根摘些花。
那时叶常也不过是个少年,抱着一名死去的女子,一步一步,走上山来,又用自己的佩剑,挖出坟,将女子埋了进去。他用一块并不齐整的木头作碑,刻上一些字。随后落拓地歪靠在木碑上,仿佛要就此死去一般。
父亲与他说了一些话后,他打起精神,改名换姓,做了叶姓人。
是了,她姓叶,叶晋容。她原本不叫晋容,叫叶锦瑢,她原本是女子。
年少时气盛,仗着一身才学,常常男装出去,化名叶晋容,斗诗辩谈骗得才子名声。原不过是戏闹,待她名声盛了,便有人顺藤摸瓜,知道她是宗正家的子侄,有心举荐她做官。
父亲为此震怒,令她一年不得出门。她由此每日静下心来闲读书籍,倒有些新的感悟。只是一年期未满,父亲便因与二皇子作对被诬陷入狱。不致死刑,却也不能出来。
家中因此大乱,她有心救父,又有些自恃,便假作叶晋容重出江湖。
当时太子与二皇子之斗颇为惨烈,已让皇帝不喜,更兼太子是个残暴之人,她相当不喜,为谋生路,只好做了明珏的谋士。
明珏当时,也不过是个磊落少年,直接将她举荐给皇帝。当时她还未曾看清,后来才发现,皇帝早有意明珏,只是明珏尚幼,一直不显。待她一路高升,及至皇帝死时,被封为顾命大臣,更发现皇帝械解逼宫的后棋,才深刻体会。
十年之前,她解了父亲的牢狱之劫,父亲虽有忠心,却更爱她,或者说,更爱母亲,他将为官以来的关系网和机密全部交付于她,似松了口气般,告诉她若无可归之时,回故乡找他与母亲。
更与叶常商议,定下他与锦瑢亲事,二人便可不讳亲近,亦便于她隐瞒身份。待他日她想功成身退时,与他结为夫妻。
八年前,她与明珏正是相携正合契之时,却有小人进谗言,说她若有反心,天下可轻易翻覆。她不耐烦将心神付与止馋禁谣,索性吃下跛躄之药让自己残疾。
后来果然没有人再以此离间他们,这事明珏也知道,皇帝似乎因此,更放心封她为顾命大臣。虽有一众大臣弹劾她跛躄者不能为官,却被明珏以先皇遗旨为由一概驳回。
如今她既已功臣身退,便是当初与叶常的婚约兑现之时,只不知叶常何时与宁玉婕暗生情愫,却将她好生欺瞒。
本来,她一跛躄女子,虽有些家产,却到底不便,出嫁难以自顾,招赘又恐怕引狼入室,惟有叶常是最合适人选。
纵使她现在加以锻炼力图恢复,恐怕也难以摆脱跛脚后遗症。更何况多年来她与叶常朝夕相处,早已默认为最亲近之人,每日手脚相触更兼打理贴身之物,现在他与别人在一起,简直就是让他人穿她的贴身小衣,叫她如何忍受。
虽则宁玉婕是她手下之人,口风甚严,但身边其他人也不是傻子,明晃晃的,看不出么?更何况宁玉婕掌握的据点,是在她父亲现居处同省,倘她回乡探望父亲,或就此归乡田园,还须得从宁玉婕处经过,岂不是当面得个没脸。
越想越气急,跛症更越重。
本来恢复调理之事急不得,她偏偏如今见着叶常越发觉得不自在,仿佛自己是个占人相公的小三,一时只一面找合适的侍女,一面加紧锻炼。毕竟她如今恢复女子身份只在明珏处和内府,对外一概无人知晓。
想起明珏,便想起她当其面坦明女子身份并要求辞官时他惊愕后如释重负的一瞬,她瞬时证实心中的猜测,他果然对她动了杀心。自古狡兔死良狗烹,为帝者逃不开多疑。
只是欲速不达,她急于早日恢复,却好的越发慢。跛症越难摆脱。她心病也越重。
于是除了在内院无人时,其他时间其他地点她一律坐在轮椅上,即使邢郎中说以她目前的状态完全可以在外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