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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酉十 ...

  •   绿竹楼的如陌,本不叫如陌。
      我叫顾倾,从小就待在绿竹楼,等长大了就从父亲手中继承了绿竹楼,说好听点这就是家族性产业,我也算是个标准的富二代了,我心中如此想,别人就未必,青楼楚馆本就是烟花之地,三教九流聚首,都是跌倒尘埃里的卑微身份。
      我爹从小就将我往老鸨这个方向培养,我也不负他众望,在这一片烟花之地混得风生水起,我爹看着安慰得不得了。
      等我接受了绿竹楼,第一件事就是想找个不一样的花魁,上京里的人大都爱新鲜,大锦的男子看惯了,那就换个异域风的呗,我的经验之谈,男人嘛都是朝三暮四的,女人也是如此。
      怀揣这个我要培养绿竹楼下一个花魁的梦想,我去了青州,那里与西域接壤,大锦人和西域各国通婚的不少,找混血的准没错,混得越多越漂亮。
      大概是我的情报信息有误,到这里才没几天,就发生了一场小规模大帐,我打算走的时候,从死人堆里面扒出一个少年来。
      那个少年虽然满身都是泥泞,干涸的血迹,巴掌大的脸上全是结块的泥巴,只有鼻尖微微露出,小巧而白皙,那一刻我便有种奇怪的感觉,觉得这个少年一定是个好看的少年。
      我看向他,手中的折扇挑起她的下巴,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从此锦衣玉食,一生无忧。”
      阳光下的少年,瞪着眼睛看向我,半晌,才怯怯地点点头,我扬起嘴角,拍拍我身边的空位,示意他坐上来,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带着我的希望去上京。
      果然如我所想一样,洗净脸的少年,有着秀挺的鼻子,小巧的嘴巴,星眸含情,我看了很是满意,便问他叫什么名字。
      少年想了很久,才小声地说:“我叫宋二郎。”说完就低头看着她的脚尖,一下一下踢着旁边的石头。
      我一听这个名字就摇头,将来要成为绿竹楼的花魁的少年,怎么能有这样一个庸俗的名字,叫出去太丢绿竹楼的脸,思索片刻,便对他说:“你以后就叫如陌吧,用一个新的名字重新开始生活。”
      少年点点头,羞涩地对我笑,我想这始终是个孩子啊,单纯得如白纸一般。
      趁火打劫是常事,会上京的路上遇到了土匪。
      少年将我从水中捞了出来,我身上有箭伤,在水中又泡了些时辰,疼得不行,也没什么知觉,只感觉有人将我从水中拽了出来,勉力抬起头透过月光,看见宋二郎清秀俊逸的侧脸,他抿着唇不说话,只抱着我上岸,他摇摇晃晃走得不稳,我却感到安心。
      我们跑了大半夜,才找到了一个山洞,他熟练地点起火堆,看着我身上满是血迹的衣服,难为情地说道:“你能不能自己换衣服?”
      我艰难地抬起眼,动了动全身,实在没那个力气,只好让他蒙住眼睛,让他帮我换衣服,随后他又出去找了些草药,便规规矩矩地躺在我身边,和衣睡下。
      我疼得迷迷糊糊,只觉得伤口处的草药清清凉凉,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带着颤抖,还有那夜月光婆娑,这样的夜我甚至觉得挺美好的。
      等到第二日清晨醒来,如陌便看见我坐在他的身边,他慌慌张张爬起来,静静地看着我很久,才憋出一句话:“你伤好得这么快?”
      我摇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醒的这么早?”他不解,昨日我还是一股要死要活的样子,今日却风轻云淡地比他早起。
      “饿的。”其实我也两天没吃饭了,疼痛已经是小事,今日实实在在是饿醒的。
      霞光从洞外落了进来,少年扬起笑脸,快速地整理好衣服,就向洞外走去,说是要去打猎。
      我看着他那爽朗的笑容,心情忽然觉得甚好。
      肩上的伤将养了些时日,好得差不多,我便当了身上唯一的一块玉佩,拿着盘缠重新买了一辆马车和换洗衣衫,一路摇摇晃晃往上京去了。
      有时候路上太过沉默,我忍不住便问他来自何方,如陌说来自青州的一个村落,小小的村落种满了桃花,每年春日将至,粉色的桃花便开满整个村落,春风阵阵,便可见花瓣摇曳,落满肩头,似一场纷纷扬扬的桃花雪,村落便唤做桃花村。
      我问他什么他便答什么,从不多说一句也不少说一个词,忽然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路旁有一株株桃花,他忽然开口问起我来。
      我一边拉着缰绳一边回答他:“我是我绿竹楼的老板,绿竹楼是家青楼。”关于这件事情我并不打算骗他。
      “啊,那我去哪里要做什么?”他侧着脸问向我。
      “做花魁啊,我会让你成为绿竹楼有史以来的最受欢迎的花魁。”我说这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光,好似前面就有个锦绣的将来在等我。
      我叹了口气,缓缓道:“你如今不叫宋二郎了,你叫如陌,我只能救你的命,救不了你的人,往后的日子只能咬牙往前。”
      他好久没说话,末了才拉拉我的手袖,点点头。
      夕阳拉长的我们的影子,乡间的路上,桃花飞旋,飘飘洒洒落在人的心头。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培养如陌,倾注了我有史以来的最多心血,像是工匠收下的珍宝,一笔一刀,刻得全是我的心血。
      我教他抚琴,教他诗词,教他写字,教他回眸一笑百媚生,教他作为一个花魁所需要,而他很有天分,学得格外快,没过几年就打败前花魁,成为绿竹楼的现任花魁。
      如陌花魁抚琴一绝,很多人都来捧场,薛锦,沈放一流都是常客,姚然原来经常来,后来嫁人了就不太来了,说是嫌弃我这里一杯茶二十两太贵了。
      我说这事给如陌听得时候,他正在写字,一笔一画,写得极其认真,我冷笑,原来姚然花钱眼睛都不带眨的,如今嫁了人倒是转了性子,果然人心最善变。
      如陌抬眼看了一眼,缓缓道:“随她去吧,没有这个姚然,还会有下一个张然,李然,你怕什么。”
      “我是不怕什么,只是有点伤感,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我拉长了脖子想看看如陌在写什么,他却收起纸来,四四方方叠好,放进衣袖中。
      我好奇问他:“你这不是给哪家姑娘写情诗吧?”
      如陌看了我一眼,笑着道:“怎么会,不过是练写字罢了,一日不写就觉得有些奇怪。”
      “谁知道你呢,如陌,会不会有一天你就这么离开绿竹楼呢?”我忽然有些伤感。
      “不会,我会一直陪着你的。”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说得不过是一件普通至极的小事。
      看着他半晌,我笑了出来,点点头:“是啊,别人都会走,唯独你不会,我可是许了你一生衣食无忧,一世锦衣玉食的。”
      这些年我在绿竹楼看着人来人往,幸好身边有如陌的陪伴。
      红尘之中总是太残忍。

      年关将至,绿竹楼生意很好,前些日子向来身体硬朗的我竟然感染了一场风寒,我坐在如陌的对面,把玩手中的青色茶杯,幽幽道:“前几日,我答应了一个女胡商,将你嫁给她,做她的续弦。”
      如陌微微愣神,像是不太懂我的意思,眼神问我为什么。
      我笑了起来,用手拢拢头发:“能够脱离这地方,也没什么不好,你为我做得已经够多的了,可以过一过正常的日子也是好的。”
      他看着我许久,低下眼眸,看不清眼中的情绪:“这些年我一直以为我很特别,以为我的结局会好一些,再是人前的风光的花魁又怎样,人强不过命,呵呵,我也算是要从良的人了。”
      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附身温柔地造我的贰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看着面前合上的门,我忽然觉得疲惫,像是一场做不到尽头的梦。
      如陌出嫁的日子就选在下个月初三。
      那日风和日丽,绿竹楼下鼓吹敲打之声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我走到窗户边,推开窗户只见一队花鼓正走到楼下,声势浩大,一个笑得满面出风的女胡商坐在高头大马上,蓝眼金发,身后的小厮抬着彩礼,门口放的炮仗几乎炸的人耳聋。
      如陌穿着一身正红的嫁衣走了出来,临上轿前,有意无意地他回头,四目相对,我看见他对我说珍重。
      我笑着对他挥挥手,亦回他一句保重。
      从此山高水长永不再见。
      晚上看着依旧热闹的绿竹楼,我却怎么都不高兴起来,我爹以为我是少了一颗摇钱树而伤心,这里哪都看着不像样,我坐在大厅的角落喝茶。
      沈放坐在我对面,优哉游哉地剥着花生,说我上午的眼神像刀子。
      我笑了笑,让小厮给我换了一杯酒。
      酒入愁肠,一醉解千愁。
      喝一杯解决不了问题,那就喝两杯。
      没有什么是我解决不了的。

      我向来会麻痹自己,如陌走后我就开始培养新的花魁,挑来挑去都觉得少点了什么,一个一个只长了长漂亮的脸却都不脑子。
      如陌走后她的房间空了出来,我闲置了许久,后来人实在太多不得已要将他的房间挪出来,鬼使神差我拿着布巾走进他的房间,许久未有人使用,窗台上那盆君子兰早已枯萎,红木桌上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收拾柜子的时候,忽然看到角落里一跤紫色的衣料,如陌从来不穿紫色的衣服,我也不穿,想都没想就将那个包裹抽了出来,抖开来却是一件崭新的衣衫,针脚细密,花纹繁复,衣摆小面有个小小的倾字,我顿了顿又伸手向里面掏了进去。
      如我所愿我找出很多新的衣衫,单衣,鞋袜,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冬天的,还有三套面首,看着这些摆在地上东西,我一一抚过去,苦笑开来。
      为什么你走后才给我看这些呢。
      如陌,是你太狠心,还是我绝情?
      还有一个小小的木盒里,端端正正地摆放这叠起来的纸,上面一笔一画全是我的名字。
      顾倾,顾倾。
      平生一顾,有梦如倾。
      我抱着这些先是笑,而后泪水像是绝了提,撕心裂肺。
      绿竹楼里的小厮都说那天我哭得像猪嚎,连我的爹都惊动了。

      我是绿竹楼的什么老鸨,亦是隐卫酉十,自小在绿竹楼长大,掌管隐卫情报司。
      那年我要去寻找一个新的花魁,能为我所用的花魁好来取代前任花魁,前任的花魁是九皇子的人,我怎好放任别的眼线安拆在情报司里。
      我尽心尽力地培养他,我总是以为他和别人都一样,和我一样都是棋子,在需要的时候可以随随便牺牲,在我没想明白的时光中,在那些朝夕相伴的日子,有些感情终究是不一样了。
      他出嫁那年的我不是偶感风寒,而是被九皇子的人下了毒,那杯茶本应是如陌喝下的,我替他喝了下去,是我爹找了云陌来我才捡回来一条命,我想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将他送走。
      记得他曾经说过希望找一个彼此喜欢的人,平平淡淡地过完一生,我那时笑他痴人说梦话,后来我想明白了,我不可能护着他一辈子,痴人做梦的应该是我。
      我亲眼看着他嫁与他人,看着他对我说珍重,我才明白这个世上生离死别并不痛苦,痛苦的是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感觉真的太糟糕。
      我是绿竹楼的人,在我爹面前发过誓,一身断情绝爱,誓死效命于隐卫。
      这无尽黑夜,茫茫不到头,我一个人走完就好。

      我以为我看得很开,这世上总有人要离开,没有人能保证相互陪伴一世,一辈子那么长,有时候平安喜乐比爱情更重要。
      后来老皇帝驾崩新皇登基隐卫解散,九皇子死在封地,七皇子不知所踪,我大概除了会做老鸨,别的一窍不通,只好继续呆在绿竹楼,沈放有时会来看我。
      他看着我穿着风骚的紫色衣衫,头戴十二支金钗,饮着酒对我说,看着挺光鲜的,顾倾,你活得真像只狗。
      我才不会去理会他,我实在是很讨厌沈放,这人说话总是太过一针见血。

      如陌,你走后才发现我的余生从此化作酒,一口口全是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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