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清宵一半

33、金铃子

　　仙界同神界一般只有白昼永无黑夜，云踪山的太阳从东头跃到了西头却从来没有消失过。这里虽是仙界归结起来只能称之为修真界，大多数的弟子都来自人界，修行前过得都是五谷杂粮日夜更替的日子，来到这个没有黑夜的地方大多疲惫不适。于是，仙门的长老们便施法蔽日，造出三个时辰供弟子们整修。

　　雁落峰不一样，它有两座主峰就像是大雁的翅膀一般遥相呼应。它高耸入云霄，与神界相接，不受仙界术法的影响，所以常年白昼。连拾音与白苏便分住两峰。一来二人常常嬉闹，住处远了可免去对他人的打扰。二来，落霞峰是豫琉的咽喉之地，需要人把守。

　　连拾音抱着双腿，手心里捧着一只金色的虫壳，眼神空洞，神态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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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师妹过来，我给你看一样好东西。”幼年白苏兴奋地朝小拾音挥手。

　　连拾音躲在厨房外的角落里，低着头背朝着白苏不应声，只能看到她那肉肉的小肩膀在微微耸动。

　　她在哭吗，是不是又被师父骂了？白苏敛去笑容，担心地走到连拾音的身边，弯下腰想去安慰她。他的手刚刚碰到连拾音，不想吓了她一跳。连拾音手一抖，半个白花花的大肉包子落在了地上，一个完整的肉馅从包子里滚落下来。

　　白苏愣住了，连拾音也愣住了。她扁着嘴，杏目含泪，一副与白苏有着苦大仇深的模样。她的嘴里被包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本就肉呼呼的小脸变得圆鼓鼓的，好生可爱。白苏不自觉地在脸上挂起了一抹怜爱的微笑。

　　“还我肉包！”连拾音费力地吞咽下口中的包子气呼呼地吼道。

　　她的视线的肉包上胶着，恨不得立马去捡起来。想着想着，她的手已经向肉包伸去，就要碰到的时候，肉包不见了。她朝白苏飞去一道凌厉的目光，“你把我的肉包弄哪儿去了！”她怒道。
　　“雁落峰底吧。”白苏无奈地耸耸肩。

　　听罢，连拾音的小脸立马垮了下来。雁落峰深不见底，据说山下大盘踞着毒蛇猛兽，妖魔鬼怪，肉包一去定然无复返，何况小小的她根本没有胆量下去找。

　　“大师哥知道音儿喜欢好吃的，每次下界历练都会给我偷偷地带点回来。小师哥是大坏蛋，音儿不要喜欢你了！”连拾音嘟囔着嘴不开心的哼哼。

　　白苏听罢显得有些生气，他说：“大师兄给你吃的那些算什么，你要是喜欢我上天入地把六界的珍馐美馔都给你寻来让你吃个够！”

　　连拾音眉毛一颤，似是有些心动，却依旧扬着下巴双手叉腰一副根本就不在乎的模样。“你说的再好听，也没有大师哥摆在我面前白花花的大肉包子强。”

　　白苏有些挫败地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算啦算啦！本来还打算让你见识见识这稀罕物件。这天上有地上无的宝贝估计连师父都未曾见过。我还是拿去给其他师兄弟……”

　　“等一下！”

　　白苏的话未说完就被连拾音打断了。她瞪着狡黠的大眼睛，探头探脑地盯着白苏相合的双手，好奇地问道：“小师哥，你手里藏着什么？”

　　白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连拾音一个健步地赶了上去，大张着双臂挡在了他的面前。

　　“小师哥！”她大声叫道，眼睛里闪烁着黠光，“小师哥，音儿最喜欢你了，你是音儿最最最最最好的小师哥。”

　　白苏幽幽的叹了口气，说道：“再好也没有大师兄好。”

　　“谁说的！在我心里面，除了爹爹娘亲，小师哥是音儿最在乎的人！”连拾音信誓旦旦地说道。

　　“那又如何，”白苏摇了摇头，“你迟早会长大，会与他人结成仙侣，到时候那个人便是你最重要的人了。而我……”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此生再无生趣。

　　“胡说！”连拾音放下双臂，看着白苏认真的说道：“我以后只和小师哥结成仙侣！”

　　“此话当真？”白苏将信将疑地眯眼看着连拾音问道。

　　“嗯！”连拾音郑重地点了点头，“小师哥是音儿见过最好看的人，我们结成仙侣后还能生个更漂亮的宝宝。”

　　看着连拾音纯真的面容，白苏的脸不禁有些发红，用这个方式哄骗了小拾音许下终生，他的内心泛起了一丝内疚。不过，他还是很开心的，非常的开心！

　　看到白苏露出了微笑，连拾音自知得逞。她眨巴着眼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小声地试探道：
　　“那我现在可以看看你手心里的宝贝了吗？”

　　白苏招招手，连拾音把头凑了过来。只见白苏手里赫然躺着一大一小两只金铃子，连拾音嘴巴一噘，不悦地吼道：“小师哥，你又戏弄我！我不要与你结成仙侣了，我要和大师兄结成仙侣，他有大肉包子！”

　　“不行！你已经答应我了，怎可三心二意！”白苏急道。

　　“我不管！你老是捉弄我。这金铃子后山到处都是，怎么能叫宝贝！”

　　白苏笑而不答，他摸了摸小的那只金铃子，只见金铃子开始摩擦它那金色纤长的翅膀，连拾音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以后只和小师哥结成仙侣！”

　　“谁在说话？是它在学我说话吗？”连拾音小嘴微张，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探头观察白苏手中的虫子。

　　“你看我有小铃作证，等你长大了我就带着小铃去师父那里提亲，看你怎么耍赖。”白苏得逞地笑道。

　　连拾音似乎并没有听到白苏说了什么，她好奇地捅了捅金铃子，却只听到了金铃子不满地嗡嗡声。

　　“小师哥，你快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对金铃子是我偶然在妖界得来的，用血养了很久。小的是雌性大的是雄性，它们可是一对的，具有心灵感应，一方发出信号另一方接收信号，这样我们就算不呆在一起也可以说话啦。只要你分别给它们喂上一滴血，我们之间就缔结了一道契约，这金铃子发出的声音便只有我们二人可以听到了。”

　　“太棒啦！”连拾音两眼放光，“再也不用听爹爹那些无聊的早课了！我们可以在早课的时候聊天！”

　　“那你就别想了。”白苏一脸无奈地摇摇头，说道：“这虫子若是被师父收去了就没得玩了。你只得放在寝室里，不准带出来！”

　　虽然老大不情愿，连拾音还是乖顺地点了点头，毕竟她也不想那么快就失去这个宝贝。她想到那些挂着太阳的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以和小师哥聊上一整夜，想想都有些小兴奋！等她回过神
　　来，白苏已经缔结好了契约，留下小金离开了。

　　连拾音连蹦带跳地往住处赶，她要回去给小金安个住处。突然小金在她的手心骚动起来，连拾音停下脚步摊开手掌，兴奋地看着小金摩挲着翅膀。小师哥这么快就给她发送信息了，好开心！

　　“小师妹是个贪吃猪！”白苏轻柔的声音从小金身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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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拾音看着手中纹丝不动的小金眼皮颤动却没有落下泪来。小师哥说过，若是金铃子的主人死了，他的那只金铃子便会僵化。这一对金铃子若有一只僵化了，另一只也会不久于人世。

　　她捅了捅小金的脑袋，僵硬的小金在她的手心里翻了个滚，纤细的足枝滑过连拾音的手心，划出一道细密的血珠。血珠滚落到小金的身下，恍然间，小金散发出淡淡地金光，忽而又黯淡了下来，仿佛那一瞬间的光亮只是人一时的错觉，显然连拾音并没有察觉到。

　　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连拾音猛然抬头，想也未想便喊了出声：“小师哥！”

　　其母廖林如微微地叹了口气，说道：“孩子，是我。”

　　连拾音失望地低下头去，又抬起头来，朱唇轻颤，“娘亲”二字总是未能说得出口。

　　廖林如眼神一暗，轻轻地蹙眉，又是一阵长叹。她走至连拾音的身边，在她面前坐下，探身抚摸着她披散地长发，伤心地说道：“你这是连娘亲都不认了吗？”

　　连拾音的头垂的更低了，她眼中氤氲，喉头轻颤，不言不语。半晌，她开口道：“我根本就不是你的女儿，我是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

　　“瞎说什么，你怎么就不是我的女儿了！”廖林如激动地浑身轻颤，直恨不得把眼前这个颓靡的女孩摇醒，把她那天真活泼的孩儿唤回来。

　　“难道不是吗！”连拾音愤然抬头，“你们修得仙身，根本就不可能生下孩子。事到如今你们还想要瞒着我吗！”

　　廖林如悲伤地摇了摇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你看看我，就是个十足十的怪物！我没有心脏，没有父母，六界之中来从何处去往何方，哪里可以容身！”连拾音猛地站起，声嘶力竭地怒吼道。而后，她又似脱了力一般颓然地蹲坐下来，抱住双膝低声轻喃：“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廖林如心疼的抱住连拾音，眼角含泪，声音低沉而有力地安慰道：“你怎么可以这样说自己。你不是怪物，你是神界降下庇佑众生的福宝。”

　　“那年神魔蠢蠢欲动，天地变色。人界时旱时涝，地里颗粒无收，又是兵戈四起，民不聊生。”廖林如把连拾音搂在怀里娓娓道来。

　　“当年仲青修得上仙受命赶往天界赴任，正巧遇上昆仑墟坍塌。烟尘散尽，一柄闪着金光的伏羲琴飘浮在昆仑墟上空。仲青接过伏羲琴，见琴上镶嵌着一颗七彩石，他不禁伸手探去。谁知他的手指方才触及七彩石，石头便从伏羲琴上脱落，伏羲琴刹那间也失去了光彩。”

　　“那日我练习剑术，不慎划破了手指。当仲青将那七彩石交与我看时，我的血沾染上了石头，石头隐现红光。仲青灵机一动，划破指腹在石头上留下一滴血。当我二人的血交融之时，石头中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婴孩的模样。”

　　“我爱极了这个上天赐予我的孩子。”廖林如面露微笑一脸沉醉，“我与仲青日日滴血哺之，石中孩儿也日渐长大，终于在四百年后破石而出。我们给孩子取名拾音，正是因为她来自于伏羲琴，我们都希望她能如音律一般纯洁清韵。”

　　“你虽不是从我腹中而来，身上却真真实实地流着我与仲青的血，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儿？何况这些年我们母子之间的情分就不作数了吗？”廖林如悲从中来，闭目锁眉。

　　“娘亲！”连拾音扑倒在廖林如的怀中嚎啕大哭，“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你什么都不用说，我都懂。”廖林如怜爱地拍着连拾音的背,细声安慰。

　　一句“我懂”，化解了连拾音心中浓重的阴霾，她哭累了，靠在母亲的怀中缓缓睡去。

　　半睡半醒间，连拾音仿佛听到小金扑扇翅膀的声音，她一个激灵坐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寻找金铃子。廖林如把连拾音安置在床榻上后便离开了，寂静的房间里，金铃子翅膀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连拾音在床头找到小金，她惊喜地发现，小金正扇动着翅膀，它的身上隐隐散发着光。

　　“小师妹。”

　　白苏轻柔的声音突然传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飘荡。连拾音浑身一颤，心突突狂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