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契》清宵一半

32、天界秘闻

　　层峦叠嶂的云雾中高耸着琼楼玉宇，一条银色的河带从远处蜿蜒而至，遇到高低错落的地方砸出纷繁的星光。一条条金色的鲤鱼从河中跃起，在空中滑翔一圈又化作巨龙吼叫着钻入河底。

　　肃穆洁白的天空之城，仙娥神将井然有序地在城中穿行，谁也没有发现银河中的一抹火红色的影子。

　　火狐在银河中刨着水不紧不慢地靠近南天门，它把大半个身子沉在水底，露出两只乌溜溜的眼睛。突然，它化作一道金光嗖的一下闪了进去。门口手握长矛胸背挺得笔直的神将倏地打了个喷嚏。

　　“喂斧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凡俗之气。”神将揉着鼻子问对面手握巨斧的神将。

　　被叫斧头的神将纹丝未动，像一具雕塑一般抬头挺胸。许久，他动了动嘴说道：“我说长矛，你怎么这么多事。每天有那么多人仙上来求职，有点味道有什么奇怪的。”

　　“啊啊啊……阿嚏！我……啊啊啊……花粉过敏。”长矛揉了揉发红的鼻子委屈地说道。

　　火狐一路小跑，突然钻进了两扇缀满鎏金铜钉的朱漆大门的门缝之中。一室的酒香就是闻着就微醺了，火狐兴奋地探了探鼻子。这天宫真是个好地方，六界之下的美酒恐怕都被私藏在这里了。
　　火狐这样想着迫不及待地想要先喝上一饱，一个含糊不清地声音不合时宜的从前方传来。

　　“小狐狸你又来啦。”

　　火狐一脸防备地注视着前方那个瘫倒在酒坛子旁边的仙娥。仙娥抬起头，用手捋了捋挡住视线的鬓发，露出一双迷离的翦水秋瞳。火狐一时有些发愣，那酒醉后似嗔非嗔含羞带怯的模样，当真是艳冠六界闭月羞花。他甩了甩脑袋，换上了满眼的不屑，这种邋里邋遢的女人才入不了他的眼界。

　　“喂，小狐狸，我叫你呢。”见火狐不理她，仙娥索性坐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盯着火狐。“我说，你是妖吗？这半个月你天天来。天上一天人间一年，你们妖界的时间同人界是一样的吧。这样算来……”她歪着头掰起了手指，“你可是来了不少日子。”

　　“这就是你掰手指算出来的答案？”狐狸眯着眼睛腹诽。不过……火狐一惊，半个月，她是从何得知的？难道她一直都在？

　　“没错，你每次来我都知道。”似是知道火狐的疑惑，仙娥得意地说道，“不过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么久你都没有发现我，所以今天我实在是按捺不住想要等你的心，就在这里等你来了。你今天来的可有些晚。”她不满地补充道。

　　火狐眯着眼睛瞪着仙娥，听她一个人自顾自地说话，既不答应也不打扰。

　　“其实能在这里遇到你我还是很高兴的。喝酒寂寞，酒醉……就更寂寞了。说起来，我们可算得上是酒友。”仙娥说着，眼底流露出些落寞来。

　　火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心道：“你喝酒是解愁，我喝酒可是为了开心！我们三观不合，谈什么朋友！”

　　“我猜你一定是个修行倦怠的小妖，我们都一室喝酒那么久了，你都没有发现我。你看好歹修行了，也不知道修个人形学门语言，这样我们就可以聊天了，好过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外人看来我肯定像是发疯了。”她似乎好久没同人说话了，一说起来就好像关不住的话匣子，絮絮叨叨，不知疲倦。

　　“什么？尽然说我是个修为短浅的小妖！本王闯荡六界的时候你这个女人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天帝老儿尚不得我与并驾齐驱，反倒被你个女人轻视了。”火狐不满地想。不过这么久了他确实从未发现这个女人，难道她不简单？这样的话他更不能开口透了自己的底细。

　　火狐一步一步逼近，想要这个女人好好见识一下他的本事。谁知他脚尖方才触到仙娥坐着的台阶，他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小狐狸真乖，我让你过来抱抱，你就过来了。你真是一个通神性的小家伙。”仙娥捧着火狐在自己的脸上蹭来蹭去，还一脸沉醉的模样。“好柔软啊。要不你做我的小宠物吧，我管饱管酒，肯定不会亏待了你。”

　　“你什么时候说过要抱抱这样的话！宠物！我堂堂妖界之主做宠物？这简直是莫大的耻辱！”火狐心下呐喊。他不住地挣扎，却终是耐不住仙娥温柔地抚摸，顺从地瘫软下来，喉咙里舒服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女人你给我记住，你这是在服侍本王！”他闭上眼睛在心里补充道。

　　“对了小狐狸，忘了告诉你，我叫瑶姬。”瑶姬摊开手心，变出一只浅棕色的素陶扁碗，满满地斟上，放在火狐的鼻子边。

　　“名字俗气，变出来的酒器更俗气！”火狐心道。他嫌弃地看了眼嘴边的酒碗，终是耐不住酒香喝了起来。

　　见狐狸喝了她倒得酒，瑶姬开心地俯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

　　火狐烈焰般的毛色掩盖了他一刹那间羞红的脸颊。他不是不经人事的毛头小子，但他洞府中的那些妖姬可没有机会见到他现在的模样。他不禁有些气恼，张嘴对着那白皙纤细的手臂就是一口。只是他那尖锐的牙齿触碰到那柔嫩的肌肤时，他的心里有泛起一股怜香惜玉的情怀来，以至于好端端的气势汹汹到最后变成了撒娇似的逗弄，引得瑶姬咯咯直笑。

　　“小狐狸，你跑到这天界的酒窖偷吃混喝也有半月余了，想必早就摸透了这里的底子。”瑶姬打着酒嗝说道。她背靠着大酒缸，一手抚摸着火狐背上的绒毛，脸色熏红，神色迷离。

　　火狐趴在瑶姬的腿上，眯着眼睛打起了盹，他的耳朵随着瑶姬说话呼出的气息颤动，显得漫不经心。突然它耳朵竖了起来，随即挺直了胸膛，它似乎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我说，你可有胆子随我一去？”瑶姬诱惑道：“喝过那里的佳酿，眼前这些就如同水一般淡而无味。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火狐在心里催促道，“有什么好可是的，有好酒就快带本王过去，这世上就没有本王害怕的东西。若有危险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的救救你。”

　　“只是有一点冒险。”瑶姬莞尔一笑，显然无所畏惧。

　　瑶姬手指一点，狐狸立马变成了一条艳丽厚实的毛绒围脖，她扬着嘴角把狐狸挂在了脖子上，大大方方地从正门出去了。

　　“大胆！”火狐在心中怒吼，“你竟敢如此折辱本大王，嫌命太长么！”他动弹不得，哀叹自己是不小心着了魔女的道，若是再来一次的话，她一定找不到机会下手。狐狸叹了口气，心想：“若是真有好酒，那我便饶你一死。”

　　瑶姬来到一座气派的黑色九层塔前，开始左顾右盼，趁着四下无人，便一个转身就溜了进去。
　　火狐狐疑地眯起了眼睛，心想：“莫不是真着了这女人的道！跑到这伏魔塔来找酒喝，真当本王是涉世未深的小妖么！”他刚要施法扼住瑶姬的脖子，一股似有似无的酒香飘来，煽动着他的鼻
　　子。他伸长了脖子又闻了闻，瞬间心情大好，看来这女人没骗他。

　　不知何时，瑶姬的法术已经解开，火狐轻盈地落到地上，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一下子就蹿了出去。

　　“等一下！”瑶姬一把抓住了火狐的颈皮，一脸不善地吓唬他道：“你个小狐狸胆子忒大，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一步走错可就是神魂俱灭啊！”

　　她不顾火狐地挣扎，一把把他搂在怀里，继续说道：“看到那个琴没有。”她指着正前方琴架上的一把流光溢彩的琴说道，“那是伏羲琴。这琴也是古怪，需要用好酒供着。这好酒吧，刚送来的时候就是我们方才喝的那些，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酒气养琴，神器又养酒，一来二去这酒就变成天上有地上无的珍品啦，只此一家！”

　　火狐翻了个白眼，心中暗讽：“本大王上天入地什么酒没喝过，先别吹牛，让本大王尝过再说！”

　　他的目光从始至终就没有从伏羲琴前的一口大缸上移开过。冰白色的酒缸，碧清的琼浆。他的目光被深深地吸引，随着酒面上浅浅的波纹起伏。

　　“你可别不信。”瑶姬似是看出了火狐的不屑，耐着性子说道：“这酒叫‘伤情’又叫‘忘忧’。据说喝了一杯就能尝尽情苦，一梦便是千年。”

　　“酸腐！”火狐又翻了个白眼，“这世间就没有能让我醉倒的酒。退一万步说，这酒一直在这里供着，有人喝过吗？没有人喝过，又怎知一梦是千年还是半宿。天界之人就喜欢夸夸其谈，装腔作势。”

　　火狐从瑶姬怀里挣脱一下子跃到地上，突然数以万计的利箭齐齐地向它射去。火狐就要施法，瑶姬一把把他抱在怀里，长袖一挥，利箭消失不见。

　　“跟你说了不要乱跑，你就是不听，调皮的小狐狸。”瑶姬说道。她表情淡然，显然没把方才的事情放在眼里。

　　只是狐狸不乐意了，第一次被人保护，还是个女人，他的男性自尊受到了强烈的冲击！他现在很不开心，非常不开心，索性闭上眼撇过头去不再看瑶姬。忽然，一股酒香在鼻息间缠绕，火狐忍不住吸了下鼻子，又吸了下鼻子，不停地向前嗅……啵！他的鼻尖撞上了一个凉凉的硬东西。他睁开眼睛，一只碧翠的翡翠酒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迫不及待地向前扑去，杯子却被瑶姬举的远远的。他愤然地回过头去，想要给她一个警告，却撞上了瑶姬弯弯的笑眼，顿时气消了一般，心
　　还没来由地猛跳了几下。

　　“小狐狸别着急！”瑶姬笑道，“这酒可不像酒窖里的那些，随随便便喝过就算了。万一真的一梦千年，那可是要闯祸的。所以，这酒我们一人一口尝过就罢了，喝完我们便撤，忘掉伏魔塔里的一切，假装自己从未来过。”末了她还不放心，郑重地看着狐狸，希望获得他的保证，“小狐狸，你可记住了？这里的事情莫要与人提起，否则会招致祸端。”

　　火狐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十分不满：“一口？一口还不够本王塞牙缝的！”

　　瑶姬执起翡翠酒杯呷了一口，动了动唇回味了一番，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随即，她把酒杯伸到火狐的嘴边。

　　这狐狸早就心痒难耐，酒杯一靠近，他伸长舌头把酒盏中剩余的酒液尽数卷入口中。他咋了咋嘴，不满地说道：“大胆，你尽然拿这淡而无味的水来糊弄本王！”

　　瑶姬本就在疑惑之中，忽闻狐狸出声，不觉来了兴致，她把狐狸举起起来，不顾狐狸的挣扎左右查探。她不确信地说道：“方才是你在说话吗，小狐狸？你的声音真好听，就像那醇厚的美酒，让人酣醉。”她并没有对火狐追根问底，似乎对他的来历根本就不感兴趣，或者说除了酒，她对任何事情都不屑去耗费心思。

　　然而火狐已经对瑶姬失去了耐心，他一发力，瑶姬一个踉跄，手一松，火狐就要落到地上。红光一闪，火狐之间站在了酒缸上。

　　“女人，你可知欺骗本王的代价！”火狐愤然。

　　瑶姬丝毫没有惧意，她挑了挑眉兴奋地说道：“‘本王’？你是什么王，哪里的王，那里好玩吗？”

　　火狐气泄了一半，只想大醉一场以解千愁。他转过身去，甩了甩他那浓密顺滑的尾巴。忽闻瑶姬惊呼不要，他心下大喜，总算看到那个女人惊慌失措的样子了，他像是得逞了一般，低下头去把尖尖嘴埋进了酒缸，咕嘟咕嘟痛饮一番。

　　这酒当真是淡而无味，没有经历过情劫的人如何能得知情愁的滋味呢，这酒的设定本身就是个漏洞。可是这一肚子的酒水在肚子里晃荡，从腹中喷薄而出的酒气却当真是美味，甘甜中夹带着酸涩，酸涩中交织着苦楚，火狐顿觉百感交集，两行清泪从那双酒后迷离的眼中流淌出来。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窘迫，却顾不得维护自己的形象了。此时此刻的火狐只觉得天旋地转，步履踉跄，他从缸沿跌落勉强站稳，却又撞上了前方的石台。火狐只闻轰隆一声，脚下一个震颤，便失去了知觉。

　　瑶姬神情凝重地看着眼前断裂的伏羲琴，知道闯下了大祸。她面上冷静，心却乱的扑扑直跳。她好好的审视着眼前的一切，伏羲琴已经敛去了光彩化作枯木。前方的酒缸上飘浮的酒气也瞬间散去，只余下一缸死气沉沉的清水。伏魔塔轰轰直鸣，地面微微震颤……很快，天帝会携着天兵天将到达，她逃无可逃。她看了眼脚下呼呼大睡地火狐，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祸端既是自己闯下的，就不要多害了一条性命了。

　　她从伏羲琴上取下那根微微发着绿光的琴弦，绑在火狐的身上，轻声念叨：“琴弦啊琴弦，我陪了你可有几千年了，现在轮到你帮我做些事情了。你把这小狐狸带到下界，帮他寻个可以睡上千年的好地方，然后你便自由了，再也不用束缚在这个伏羲琴上了，天南地北好自珍重。”

　　瑶姬说完，琴弦似是回应她的话一般，发出一道强光，下一刻便与那火狐一同消失不见了。

　　门轰然打开，瑶姬平静地回过头去，直面怒气冲冲的天帝，微微颔首。

　　“父君。”她唤道。

　　“瑶姬，你贪酒误事，砸坏伏羲琴，放出镇压在伏羲琴下的天魔，罪无可恕。现将你以身为琴，以心为弦，削去神籍，贬落凡间。现就地行刑，你可认罚！”

　　“瑶姬认罚。”瑶姬跪下，面向天帝行叩拜之礼。末了，她闭上眼睛，等待行刑。

　　刹那间，瑶姬被悬空挂起，一颗七彩琉璃心一点一点从她的心口剥离，她痛苦地蜷起身来，口中却强忍着未发一声。天帝施法，将这颗七彩琉璃心捻作一根细长的金线，绑在尚有裂痕的伏羲琴
　　上。

　　瑶姬感觉自己的神识越来越模糊，终究化作一颗剔透的水珠落在了天帝的手心。天帝重重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水滴抹在了伏羲琴上。

　　“魔因神而生，神死魔将不复。天地轮转，是时候了。”

　　昆仑墟坍塌，一柄流光溢彩的古琴落在了墟顶。琴身散去光芒与凡琴无异。神魔未出，再次被封印，一缕黑烟却偷偷散入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