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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情是何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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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莫要咄咄逼人!”一个年轻男子叫道,声音虽大,但底气不足,脸涨得通红。此事确是陆展元理亏,他也不便助其脱责。
李莫愁踏前一步,令陆家人紧张不已,深怕她落井下石。遭武三通发狂乱打后,陆家人皆是伤残之士,哪还能御敌。
她美目流盼,桃腮带晕,一双眸子盈盈含情,声音既清又脆:“陆郎,我且问你,你还愿与我厮守一生么?”
这话一出,陆家人方松了口气,心知性命已无碍。
颜诺依长叹一声,抚了抚额角,半晌说不出话来。亲眼见到这婚礼始末,得知陆展元狠心负义后,李莫愁还愿与之厮守?倘若是她,决计做不出来,不杀他不足以泄愤。
陆展元直直地瞪着她,心中思量片刻,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难看的笑容,“莫愁,我们摒弃前嫌,再续前缘。”不管如何,先度过这一难,其余的事,他再暗中谋划。
李莫愁微微一笑,脸上忽现温柔之色,肌肤娇嫩,正当妙龄,似一个富家小姐,配上陆展元,倒是绰绰有余。她柔声道:“陆郎,快些休了何沅君。”堂虽未拜完,但她仍介怀这点,眼中容不得一点沙子。
陆展元心中暗恼,却是无可奈何,正想命人取来纸墨笔砚时,忽听李莫愁娇滴滴地说:“陆郎,用你的血书写,以明己志。”他心中一寒,只好以手指蘸了点嘴上的血,微颤着写下一个个字。
片刻后,一封血休书已成,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陆展元长吐出一口气,已经虚脱,想到两段情,脸色复杂,心中忧虑参半。何阮君,让她义父拖走,他是无缘再见了,难道此生注定与李莫愁纠缠在一起?
经今日喜堂之闹,他的名声一落千丈,为人所不齿,美好前程尽毁,还失去了温婉的娇妻,又受李莫愁摆布,不管如何,他必报此仇!
李莫愁拿着血休书,粗略地看了一遍,很满意地点点头。忽的,她冷冷一笑,与之前颜诺依那抹冷笑如出一辙,令陆展元一惊。
她伸出一只玉手,提起他的衣领,白嫩手指上沾着他的血。她的眼中满是失望与恶毒,心中的柔情蜜意早已化成无穷怨毒,一字一顿道:“那么,陆郎,你可以去死了!”
那句“再续前缘”的话,她之前便想问,但只说出一句“陆郎”,便让陆展元一句“毒妇”给骂了回来。
在那一刻,她已然死心,心知他对她已无情意,原可与心上人一生厮守,却要孤身一世凄凉,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她再问一遍,不过是为圆个心愿,让自己拥一个美梦。心境已不同,她要的是个肯定答案,给自己一个慰藉,以这句话,慰她孤苦余生。
得到答案后,陆展元便没有活的必要。她不会让他有第二次伤她的机会,一次,便足以铭记终生!
“莫愁,你!”陆展元又惊又怒,脸上隐有惧意,心中万分悔恨,实不该惹上这个女人。他沉声道:“你到底想做什么……”话未说完,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一个惊恐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他的脸上。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李莫愁柔声唱道,一下子拔出了匕首,带出一串鲜血。烛火摇曳,赤血晃人眼,她落下眼泪,为一段少女时温馨旖旎的恋情。
由始至终,她深爱陆展元,但他的情意已逝,得他一句“再续前缘”,便让他永久消失,让这一刻永远定格在她心间。今后,她回想起来,不至于太凄凉,有曾经美好的相恋,以及满含希望的落幕。
“展元!”陆家老夫妇悲痛不已,扶着陆展元,老泪纵横,叫道:“造孽啊造孽!”更有甚者,有人发了狂,狠命摇晃着李莫愁,“你怎么这么狠心?”
李莫愁却是不答,脸色温柔如水,轻抚着陆展元的面庞,眉眼间含着丝丝眷恋,唇边有一丝浅笑,一如当初的温馨美好。她推开众人,抱着陆展元,轻飘飘上了屋顶,不理陆家人的叫喊。
颜诺依站起身,喝下最后一杯酒。这个李莫愁,也非一般人,是她先前的认知有误。她闭上双眼,询问浩羲:“任务已达成,你如何评定它?”
她有两个任务,一则判断外来客是否有害,二则助李莫愁解开心结,但她拆散了一对新人,没有圆满完成任务,不知浩羲如何裁定。
过了一会,浩羲如此回道:“李莫愁并未解开心结。”
闻言,颜诺依诧异。
浩羲叹道:“她杀陆展元,只是不想破坏他在她心中的形象,让一切定格在美好瞬间,让那段恋情永不褪色。她活在自己编造的梦中,并没有真正清醒过来。”
如今的李莫愁,与其说爱着过去的陆展元,不如说爱上自己的一个梦。
颜诺依怔了怔,忙疾步走出门,抬头一望,仔细瞧瞧李莫愁的神态,见她脸上情意缠绵、神色略显恍惚,心中认同浩羲的说法,不由得揉揉额角,怎么会如此?
若不经她干预,李莫愁虽会狠毒成魔,但不至于如此小女儿情怀,而今在心境上,显然是低了一等,这恨与怨毒没了,只剩下了爱与回忆,哪是那个爱恨果断的赤练仙子?
“怎会如此?”颜诺依疑惑。看清了陆展元的品性,李莫愁理当绝情,又报了仇,便该彻底放下。
她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解释。李莫愁尚年轻,不如以后的恶毒,又能及时报仇雪恨,没有了长达十年的悲愤压抑,心中堆积的恨意不那么浓烈,就保留了一丝柔和本性。
“陆郎,我带你回家。”李莫愁浅浅笑道。面对心上人,她眉目温柔,十足的小女儿神态。陆展元浑身是血,她吟吟含笑,这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颜诺依沉吟着正想说话,劝慰她几句时,见数人闯了进来。
是何沅君、武三通,以及一个妇人、两个小童。原来,武三通强拉着何沅君离去,在途中遇上寻夫的武三娘。经她苦口婆心劝告,又搬出一灯大师名头,他才答应让何沅君回来告别。
“展元,展元……”看着屋顶上的两人,又见陆家人伤心欲绝,何沅君焦急不已,心中顿觉不妙,忙求着武三通:“义父,帮我救救展元!”
听到何沅君的声音,李莫愁目光一厉,脸上的柔意顷刻间化作冷笑,温柔地放下陆展元,让他躺在屋顶,似一片羽毛轻飘飘落下,风姿动人心,娇滴滴地说:“陆郎给你的休书。”
她原想杀了何沅君,但转念一想,若是让其死去,岂不是成全了陆展元与何沅君?她要让他二人阴阳相隔,永无瓜葛,一生也不能相见!
何沅君怔怔望着,忽然间发了疯,又哭又叫:“你对展元做了什么?”休书上的字,全是用血写的,字字让她心如刀绞。她抬头望去,见恋人安静躺在屋顶上,心底有一丝恐慌,忙纵身跃上去。
李莫愁目光森冷,身子轻盈地凌空,白裙展动,恍若仙女般。她似一支利箭,竟后发先至,拂来一掌,将何沅君拍飞,打得她口吐鲜血。
武三通飞身向前,将何沅君抱了回来,帮她抹去唇边鲜血,心疼道:“阿沅,你还好吧?”他脸上的关切,眼中的情意,那么真挚。
武三娘目光暗了暗,有一丝黯然落寞。丈夫心恋养女,竟已到了如此地步,不仅不顾她,连两个儿子都不放在心上,实在让她心痛难堪。
何沅君眸子一转,虚弱道:“义父,她欺负我,帮我教训她!以后,阿沅都听你的。”她捏着武三通的衣袖,眼中隐隐含泪,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三通,莫惹是非了,咱们走吧。”武三娘劝道,幽幽叹了口气,心知此言无效,丈夫整个心都在养女身上。
果不其然,武三通扶好何沅君,纵身向李莫愁扑去。何沅君说了,只要他帮了她,她以后都听他的话。这个养女,他想一辈子带在身边。
一个身姿飘逸灵动,一个力大刚阳劲猛,针尖对麦芒。短时间内,谁也胜不了谁。李莫愁虽出身古墓,内力功法高深,但年纪不逾二十,论打斗经验,却也及不过武三通。
趁这机会,何沅君足尖一点,飞身上了屋顶,但见陆展元闭眼不醒,心中一颤,探了探他的鼻息,便觉眼前一黑,许久才回过神。她攥着胸口的衣服,脸色苍白如雪。
“展元,”一滴泪水滑落,何沅君痴痴地说:“你答应过陪我一世的,怎么先一步走了?”她的声音很轻,犹如耳语,似是怕吵醒他。
她浅浅一笑,脸色柔和醉人,拔出袖口里的匕首,坚定地说:“展元,黄泉路上,我们一起走!”轻轻一声响,匕首刺入心口,她缓缓倒下,偎依在陆展元的胸膛上。
颜诺依看见这一幕,心底轻轻一声叹息,忽然想起李莫愁唱的那首歌,不由得低声念出:“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难道,情到最浓最烈时,什么都可以不顾?她苦笑一声,曾经的她,对封启泽不也如此?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的一切,却得来一场背叛。
被爱支配理智,全心全意付出,痴心无怨无悔,当真可怕!第一次,她对感情有了抵触之心,心想着再不入另一段情,以免重蹈覆辙。
“不,阿沅!”远处,瞧见这一幕的武三通大喊,痛苦欲绝。
何沅君自尽而亡,武三通痛苦大叫,竟已状若疯狂。武三娘忙上前相扶,却遭他猛力推开,两个小童哭叫着抹眼泪。
“想死了相守?”李莫愁侧目冷笑,一个轻盈地折转,飞上屋顶,左手抓陆展元,右手抓何沅君,在长空中留下几道残影,“一个葬在华山之巅,一个扔入万丈东海,我让你们遥遥思念,永生永世不得聚首!”
她声柔婉转,歌声若断若续,音调酸楚:“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唱到最后,夜空下传来几声大笑,隐含着丝丝煞气。
颜诺依掉头就走,迈出几步,身子顿了顿,偏头望去,见武三通大喊大叫,竟无一丝为父为夫之态,心底不由得对其厌恶,冷冷道:“听到李莫愁唱的么?生死相许,你不如陪何沅君一起死?省得祸害人。”
武三娘急道:“姑娘别乱说!”说罢,她深有惭色,心知对方算在为她不平,不由得放轻了声音,不知在告知颜诺依还是自我安慰:“阿沅不在了,他会正常的,一定会好的。”
但面对丈夫的癫狂模样,武三娘唯有低下头,将两个孩子抱入怀中。
颜诺依走上前两步,拎起一个小童,放入武三通怀里,问道:“这是你的娃么?”见武三通恍若未闻,她拎回小童,提起裙摆,晃了晃左腿,忽的一脚踹去,直对着他的下巴。
武三通仰天栽倒在地,止住哭叫声,懵了一懵,只听颜诺依冷声道:“一边是贤妻幼子,一边是镜中花水中月。对于男人而言,已经到手的,便不重要了?”
这大概是许多人的通病,拥有一池温水,偏偏只关注倒映在水中的月。
“这位夫人,君既无情我便休,希望你能明白这句话。”颜诺依低语,瞥了眼武三娘,将小童递了过去,又道:“一个女人的身份,首先是人,其次是女人,最后才是妻子。”
话已勿需多言,有心人,一句便是金玉良言;无意人,听之便忘脑后。
“夫人,你本末倒置了。”颜诺依慢悠悠留下一句,走出陆家庄。算算路程,她决定直奔华山。
将人扔进东海,葬身鱼腹之中,过于毒辣,李莫愁不会如此对恋人,只会将何沅君扔入东海,再让陆展元葬入华山。
依路程而定,东海距嘉兴近些,李莫愁必先去东海,再入华山。她直奔华山,守株待兔,继续她的任务。
夜色不暗,临近中秋,圆月高悬。颜诺依高坐白马上,挺直了背脊,目光有些迷蒙,银光洒落在她身上,有一丝不真切。古旧街道延伸至远处,马蹄踏在银光上,一步一步,慢悠悠的,始终如一的孤独音调。
近十三年了,她去了一趟无名界,得知了一个消息,她已经“死”了快十三年。整个九天域,禁言“颜诺依”三字!
再过些年,整个世界都不再有她的痕迹。玄月,那时的玄月也才三岁,过去近十三年,怕是早已忘记了她,或许还会当童嫣画是娘亲。
颜诺依幽幽叹息,声音中含怨带怒,犹似悲吟:“真想杀回九天殿!”在月华照射下,那抹身影越发孤寂,天地间仿佛唯有一人。
片刻后,一个黑影鬼鬼祟祟跟来,卷缩着身体,一蹦一跳,脑袋左一晃右一探,显得很怪异,如一只搔首挠腮的大猴子。
颜诺依已有所感,收敛了脸上表情,未曾打草惊蛇,依旧骑着马慢悠悠晃着,暗中注意怪人举动。
那人举止虽可疑,但似是无害。他学了会猴子动作,又张开双手双脚,趴在地上,学着马走路。白马走一步,他走一步;白马跨左前蹄,他便伸出左手。
估计这人是无聊,嫌事少!颜诺依微微一笑,忽然挥鞭拍马。白马受惊受痛,仰天打了个响鼻,扬起蹄子冲了出去。
暗夜似乎活了一般,激烈的马蹄声咚咚,急促得惹人心惊。后方,那人呆了一阵,猛地跳起来,哈哈大笑三声,复又趴回地上,学着马跑了起来。他的速度极快,竟追赶了上来,叫道:“快跑,快跑!”
颜诺依偏头望去。地上那人头发花白、满脸兴奋,双手双脚触地,似马儿一般奔跑,头上白发飘扬,仿似马儿的鬃毛。她顺着他的意,再度扬鞭催促白马,由着这一马一人拼脚力。
夜风拍打在她的身上,仿似打散她心底的忧愁。衣裳展动,发丝乱舞,她忽觉畅快无比,连连扬鞭,清脆的声音若夜莺轻鸣:“你太慢了。”
怪人哇哇大叫:“胡说,瞧我的!”他猛吸一口气,不再如马儿一般奔跑,而以一种跳跃的方式追赶。他每跳一次,都前行了一丈远,比之马儿跑得还快。
怪人洋洋得意,兴奋地叫道:“女娃子,你快跑呀。”
颜诺依拉着马绳,控制着白马减速,缓缓停了下来,一如之前那般慢慢走着,暗夜再度沉静。与此同时,怪人伴在她身边,大摇大摆地跟着,疑惑地问:“你怎么不跑了?”
“跑累了,不玩了。”颜诺依丢下一句。
“别呀,接着玩啊。”怪人急了,一个劲地劝她。一年多来,他走南踏北,终是碰到一个肯陪他玩的,正玩得兴奋呢,哪想她却叫停。
颜诺依端坐马上,细细望了她几眼,心中有所明悟,“你是周伯通?”拥有如此高深的武功,又是孩子心性,这世上也没几人。
怪人一拍大腿,凑了过来,双手趴在马背上,“你认得我?”在雪白长眉毛下,他一双眼睛贼亮贼亮的,如两颗忽闪的星辰。
当日在华山之巅,他一见到瑛姑,顾不得别的,连忙逃之夭夭,直往北去金国,以便避开瑛姑与一灯,却不想在金国惹了祸,只能偷偷南下,先探一探风声,一旦情况不对劲即刻便逃。
“大名鼎鼎的全真教,令我印象深刻。”颜诺依一手握缰绳,一手执马鞭,斜指向他,似笑非笑道:“你师兄枉为天下第一,心胸狭窄,又争强好胜,负了林朝英韶华;你欺侮朋友妻,结果撒腿就逃,太不负责任;还有一个甄志丙,乘小龙女动弹不得时行龌蹉之事。”
她补充道:“当然,段智兴也一样差,身为皇帝而出家,弃江山皇后太子于不顾。”
周伯通讪讪地摸摸头,听见段智兴的名字,脸色通红,很是不自然,一边往回跑,一边嚷嚷道:“老顽童去啦,下回与你玩。”
“站住!”颜诺依喝道,夹了夹马肚子,骑马缓缓过去,微微倾身下去,攥了攥他一撮头发,“有个好玩的地方,你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