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梦昭华》田鲤

45、打破桃花梦【涟漪女&柳木夕】

　　临近月末的那几天，每一回从梦中恋人那温暖的怀抱醒来时，她都紧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她不想醒来。一想到离吕少爷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就莫名的背脊发凉，莫名的恐惧着。双臂紧紧的环抱住自己的身体，不要睁开眼，仿佛就能回到梦境，被他如此紧的环抱在怀里。

　　小红听说的佣人间的闲言传到她耳朵里，都说吕少爷看上了大城新晋的歌舞皇后，经常出入百乐门献殷勤，快要一整日没回过府了。

　　涟漪女听了这话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高兴的。她心里盘算着，如果话是真的，那么他这个月是不是就会留在大城，如果他追到了歌舞皇后是不是就此厌了她这个旧人？如果……

　　就这样，她一边担心着，一边又盘算着能如她所愿，结果……他仍然如期上门了。

　　他就是这样，只要是他的女人，就一辈子是他的女人，即使不喜欢了，也不会弃之不顾，仍然要时不时拿来把玩一番，像宣布主权一样让这个女人明白他是她一辈子的占有者。

　　然而这一次，吕少爷从大城回来。发现涟漪女似乎和以往不一样了。

　　看见涟漪女进来时仍是冷冰冰的神色，可那眼神里透着一丝隐隐的媚态，走近了仔细瞧，发现她苍白的脸颊有了些许红晕，眼角眉梢流转着引人侧目的光泽，看她仍穿着暗色的衣裳，却整个人都掩不住泛着美丽的风韵，令他不忍移开视线。

　　难不成是百乐门的脂粉味闻多了，觉得呛人腻味了？又想起这清冷高傲的好了？

　　想到这，他突然伸出手要握那只娇嫩的宛若玉兰的手，她冷不防的一闪，叫他落了空。涟漪女小心的抬起眼，瞥见一双冷血动物般的小眼睛眯缝起来，硬生生的抓紧她的手，拽到了近身。

　　她的手掌，生硬又潮湿，被他攥在手心里的手指因血流不畅正在渐渐失去知觉。她没有叫疼，没有再拒绝，只是木然的忍耐着，她没得说不，她是他的五姨太，她只有接受，这是她的命。

　　本来打算送完东西之后去三姨太哪里过夜，却叫司机回去了。将小红支开去烧洗澡水之后，持起她的手，低首贴上他干燥的唇来回磨蹭。

　　轻微的刺痒带来的违和感忽的传遍全身。她认命的合上了双眼，同时感到一块黑幕从背后升起笼罩了自己，在心底低声告诫自己，忍耐，要忍住，一切都会过去的。

　　听见黑暗中传来压住喉咙的低吟：好久了……太久了……我都快忘记了……她感到脊背发凉，身体不由瑟瑟发抖。

　　他的手掌如寒冰，所到之处都起了一片细小的疙瘩。她觉得冷，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发抖，可没有用。
　　他俯下身来的时候，她咬紧了后牙，紧闭上双眼，她觉得自己正在腐烂。忍耐着胃里泛起的一阵一阵的恶心。

　　闭紧的双眼里是一片黑漆，眼球在黑暗中左右游走，她想要走到黑暗的最深处，离开这里。身体不能离开，叫灵魂离开这具正在腐烂的身体吧。

　　顺着黑暗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她听见了风声，吹过树梢沙沙作响，温暖的空气，波动的光有些刺眼，水声，花瓣点落湖面的轻声……忽然她感到身体一阵撕裂的痛，桃花转瞬消失了，一滴泪从眼角淌下来，夜深了……

　　那几日，柳师傅的梦一直是空荡荡的，没有桃花坞，没有涟漪女，什么也没有，像个黑乎乎的山洞，他在黑洞里摸索着来回寻找，可无论怎么走都找不到桃林的入口，感觉只是在原地兜圈子。他停下来大叫涟漪，听见的却都是自己的回声。

　　梦都很短，睁开眼时望见四周的黑暗，以为还在黑洞里，忽然听见身旁的鼾声，才恍惚意识到自己已被抛出了梦境。又是这样，他低头喟叹了一声。

　　挨着墙边坐了起来，仰起头，望向窗外没有星光的天空，层层密云将月亮围得密不透光，无论小柳怎样搜寻，夜空里再也寻不到她的踪迹了。

　　到底去哪儿了？他侧头将半边脸颊贴近了身后的墙壁，让壁上冰冷的寒气传到额头上，冷静下来，凝神思索起来。

　　是从那一天开始的吧。

　　脑海中浮现出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擦得锃亮，泛着油脂的光泽，像一条庞大的黑鲸鱼沉默的缓缓的从他面前游过去。

　　鲸鳍划动海水的声响，听起来很像柔软的丝绸被一点一点的撕开。它经过之后，海底的水流经过一阵不小的波动后重新恢复了平静。海底，寂静无声，除了他之外，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那一天，他侧身隐在半掩的木门后面，目睹着载着吕二少爷的黑车从画铺前经过。感觉好像有一把铁锤朝他的后脑猛然一击，暗处里悄悄握紧了拳，为了抵挡猝不及防的巨痛，他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开了。

　　黑色的血带着热量从头上慢慢淌下来，被它接触到的皮肤无不刺痛难耐，黑血滴落在白衫上，在她触摸过的旧得发灰的白衫上洇红了一片，一片，又一片，开出一朵又一朵暗红的花，它深邃，妖娆又迷人，可是，这花是有毒的，是要人命的情花。

　　他感觉自己快要失去全部的血液了，全身虚脱般的无力感，手臂不得不抵住门橼撑住身体。

　　然而，面对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黑车缓缓驶进了深巷，停在了涟漪女的门口。

　　当戴着礼帽的男人在司机的护送下大摇大摆的走向朱红的大门，他的心底暗处有一团火被悄悄点燃了。火焰幽幽的烧着，不紧不慢的持续的向体内四处蔓延。

　　他想要将那可怕的情绪压抑住，让火苗退回到安全范围内，可他做不到。他心里淌出的黑血，他的恨，怨念，妒忌，早晚会把这些现在还看似纤弱的火苗喂养成燎原之势，将他烧成灰烬。

　　无法阻止，现实中的一切他都是无能为力的。他不能跑过去拦住男人，那座宅子不是他们曾经住过的海棠苑，是刻了吕家名字的别苑，那里面住的已不再是他的涟漪，而是吕家少爷新娶的第五房姨太太。

　　她再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个事实如同一盆冷水，向他迎面泼来，浇了个透心凉，一下子将多日以来沉浸在虚幻桃园中的小柳拽了出来，摇醒了。

　　他以异常清醒的目光注视着，男人进了她的朱红色大门，门又在他眼前重重的关上。随着“砰”一声，小柳看见看见脑海中那些桃花园的画面应声破灭了。

　　那个梦幻的桃花林的梦在脑中应声破碎了。

　　青灰的高墙，紧闭的大门，已嫁做他人妇的涟漪女。这才是真实的世界。那个温婉多情的梦在生硬残酷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脆弱，虚假，不堪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