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坞里梦昭华》田鲤

26、闯入秘境

　　说是洞口，仔细一看，原本是一扇残破得不成样的月亮门，原本砌得规整平滑的弧形门缘好像被巨兽啃食过一般，坑洼不平残破不堪，曾经满月似的流畅弧度早已荡然无存。

　　月洞门两侧大片大片脱落的墙皮如同点心的酥皮，轻手一拈，便层层脱落。如同桂花酥饼脆弱的外皮。
　　月洞门两侧的残破的老墙，经过年月不算短的风雨腐蚀，墙皮已经如同吃剩下的酥皮点心一样层层剥落的露出墙体的青砖馅。

　　暴露在外的青砖灰暗陈旧，呈鸦青色。边角几乎没有完整的，仿佛被锉刀细细的搓过一遍，浑圆的带着均匀的蜂窝样的纹理。

　　看起来像是烧了很久刚刚褪去火光的碳，只勉强维持着一个型在那，实际，只消轻轻一指，即刻四散成一堆灰烬。

　　好像随时可能顷倒的老墙，立在这嫩草木石小景旁，显得更加苍老破败，仿佛从不属于这时代的另一空间跑出来的。

　　涟漪女站在一片红花绿草的鲜嫩小景之中，望着这一面老墙的苍白陈旧灰败，仿若眼望着一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老墙是两个世界的分割。

　　残破的不成形的月洞门像是老墙裂开的一个残次不齐的缺口，是通往另一个未知世界的唯一的入口。

　　立在门口的涟漪女能感觉到有些湿凉的气正在向脚面缓缓流泻过来，她一手扶着粗糙的门缘，微微欠身向里面张望。

　　眼前是一条深长狭窄的幽暗的甬道，一侧是高耸的院墙，另一侧是假山石砌成的石壁，山石密集密合得毫无缝隙，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头顶，成了一条狭长的石洞。

　　洞内漆黑一片，只有洞底透着些许光亮。那光亮稀薄得仿若暗色中的一缕青烟。可不知为什么，目光就是无法从光处移开。

　　她久久的眼望着，手指无意识地磨蹭着青砖断面，指腹传来的微微刺痛已经完全无感，她的目光久久的凝视着洞底的光，对于光亮通向的地方无限遐想。对于光的来源浮想联翩起来。

　　这条秘密的通道到底通往什么地方？涟漪女思索着，她曾经听说过，她现在所居住的地方是因为前朝这里的一座桃花园得名的桃花坞的，然而，这么多年来，桃花园都只是个传说，没有人知道桃园在哪儿，更没有见过。

　　不知前朝有多少人见过那谜一样的百株桃树，总之，传到她这一代桃花园之说除了留下一个地名之外，一无踪迹。

　　不会是这里吧？她不禁又向深处望去。

　　吕家的这座别馆听说是位前朝大官的宅子，年代对得上，并且，刚巧没有花园，这是老宅不可能缺少的布局，莫不会是……想到这，她已经不知不觉的举步迈进了洞内。

　　眼前完全暗下来之前她的眼光闪烁了一下，并没有觉得恐惧，她仍旧眼望着尽头的薄光，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小心的探出脚尖，摸索着湿滑的石子路缓缓前行。

　　黑暗中，她感觉到右眼余光中不时凸出的黑色阴影，手探过去，感到刺骨的凉和坚硬的触感。
　　过了一会儿，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她看见微弱的虚光描摹出山石嶙峋的轮廓。她加大了步子，脚下也稳了许多，一步一步的向前方的光源走去。

　　愈发的接近，烟一样的轻光渐渐聚拢到一起，不再是虚无缥缈浮在半空中，而是清晰具象的一束光，安静的躺在石洞尽头湿漉漉的地面上，犹如一束银白的月光，幽幽的无声的指引着她来到出口。

　　走出阴冷昏暗的石洞，她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状况，便一脚陷入及膝的荒草丛里，忍受着脚面小腿传来的隐约刺痒，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身处一条背阴的夹道中，夹道里杂草丛生，脚下的步石淹没在草丛中几乎寻不到踪迹。

　　只见走不了几步远，便被一堵高墙拦住，夹道拐向旁边，她抬起头，头顶仍旧是进来时如洗的蓝，可是阳光却全被挡在青灰色的高墙之外。仿佛这片阴暗的夹道是被外面世界遗忘的角落。

　　她顺着内侧的砂石墙壁往前走，转过拐角，一束光穿过内墙的空窗打在了高墙上，将缠在斑驳墙壁上细如龙须的枯黄藤条照成了耀眼的金黄色。

　　隔着凝聚成束的光线，涟漪女望见夹道的尽头被一墙高的假山石堵住，唯留一个晦暗的洞口。

　　草丛沙沙作响，干燥的草划过柔软的绸面，涟漪女穿过身旁的枯草丛朝尽头的洞口走去，身旁的仿若水墨洗过的粉墙，被细如龙须的地锦捆得密不透风。

　　光线正好打在一块嵌在墙上的书条石上面，藤条缝隙间透出些字迹来，她走近了却发现只剩几块黑色的墨迹，已经不成字了。

　　她回身朝光束的源头望去，原来扇面空窗内是一座山石砌的角隅花台，台上植有两棵叶片微黄的南天竺，书带草在错落的山石间舒展着长长的叶条，一植芭蕉倚在粉墙上，鲜美的宽叶芭蕉映在日光里，浓得化不开的绿看着令人心安。

　　透天的天井将日光聚拢了，散在整座角隅花台上，仿佛裱在扇形画框里的一幅静物画。

　　此时，涟漪女仿佛被什么吸引一样着了魔的望着天井中的花台，望着望着，她渐渐觉得眼前幽光中的是一座活的生物，静卧在那里，幽幽的凝视着躲在阴暗又满地枯黄的夹道中的涟漪女。

　　她忽然感到恐惧，赶快收回了视线，朝身后望了望，拐角处的墙壁和内墙连在了一起，看起来好像退路被封住了，她向后退了两步，直到打破了眼睛的错觉，看见拐弯后面的退路，才安心的转过身，又向前走去。这回，她径直走到洞口，没再停留，也没再望向空窗一眼。

　　尽管如此，涟漪女走过爬满枯藤残肢的围墙时，还是产生了一种奇异的错觉，仿佛正在从现实走进梦境的过程，她无意中闯入了一处藏匿了不知多少个年头的秘境，而这秘境的入口既是面前的洞口。

　　她在洞口站住了，朝幽深的石洞望去，夹道里稀薄的光只够模糊看见挨近门口的踏跺和零碎的几块步石，墙壁两侧的凹凸错落的山石看起来跟一般的假山石洞无异。然而，她还是无法忽略掉空气中漂浮的微妙气息。

　　她知道，一旦踏入洞内，她此后的人生可能将发生破坏性的不可修复的改变，她的人生轨迹将从此脱离常规轨道。
　　此后，她将不再是她。这种莫名其妙的预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总之，它清晰又信誓旦旦的印在她脑海中，迫使她立在洞口思考其之前的人生来。

　　她开始不自觉的检视起自己之前的人生，那些经历过的或快乐或痛苦或温暖或残酷的往事也一一浮出脑海，她在浮浮沉沉的苍白的记忆海洋里，回味着往事的种种滋味。

　　她的人生早在被小轿抬进这座宅院开始便已结束，不论是怎样的过去人事物，爱的也好恨的也罢，都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可留恋，可惜的。

　　那个活在舞台上光影中的人已经被一次性破坏殆尽了，如今站在这里的充其量算是躯壳，再没什么可破坏的了。这样想着她仿佛下定决心般轻叹了一声，举步迈进了假山石洞。

　　涟漪女没再迟疑，直接钻进了假山石洞。一脚踏入，光线随即收起，

　　走下两节湿滑的踏跺，光线忽的暗了下来，这次的黑暗不再是浓得化不开了，她停在原地，低头慢悠悠的掸了掸裙摆沾上的杂草，静候周围的暗渐渐淡去。

　　脚下一条碎石铺就的汀步在昏暗中渐渐成型，她踩上去顺着碎石小径走向深处。

　　行走间，她感到两侧的山石时而突兀的探到面前，时而又凹陷入深不可测的暗壁里，不长的一段路，致使她不得不寻着交错的石壁间时隐时现的小径，蜿蜒前行。

　　愈往深处走去，周身的温度愈发降低，石壁发散着长年积攒的潮湿凉气，她不自觉的裹紧了身上的披肩。
　　山石深处传来“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她没有停留寻着水声一路曲曲折折的到了曲径尽头。

　　走过一段幽暗过后，拐过一个弯，周身密集的山石变得疏散，细若游丝的白色光线幽幽的从石与石之间的缝隙透下来，洞内不再不见天光，脚下的路肉眼可辨，然而，她一走进去却仿佛坠入了五里雾中。

　　从石脚一只蔓延到石壁腰部长满了绒毛般的青苔，厚厚的深绿色表面蒙了一层潮乎乎的水状物。
　　摸索着山石前行的手上也沾了不少水露，洞内的湿度逐渐加重，她感到眼前的石壁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纹上仿佛蒙了一层青纱，雾气悄悄在洞口集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