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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龙川闯入桃坞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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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亭&龙川]
正如亭亭所担心的,龙川的出现打破了这种疏离又微妙的平衡。
一连数日都站在跷上,亭亭实在累得不行,又怕被涟漪女看见她坐下休息,便趁着她午睡时跑出偏门,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松开绑带,歇歇脚。
深巷里的午后,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斜斜躺在石阶上的一道浅浅日光。亭亭正在低头拆开绑带时听见了脚步声。
视线里出现一双纳着底的黑条绒布鞋,她没有起身,只是将刚松开的绑带又默默缠绕了回去。
“你这是在干吗?”头顶上传来预料中龙川的声音。
亭亭不语,手上也未停下来半分,很快地打好结,双手使劲一拽,系牢后,亭亭便站起身,完全无视面前的龙川,转身就要推门回去。
龙川惊愕地看见亭亭的小腿下突兀的多出一截,用白不带捆绑着仿佛义肢一样的怪东西,在那截假腿下伸出来的竟是一双畸形的小脚。他差点惊呼出来,一把抓住正要离开的亭亭的手,“这是什么?谁给你弄上的?”
龙川质问中的严厉叫她不得不回头为难的看向他,说:“不用你管!放开手。”边扭动手腕想从他的掌握中脱身。
龙川却将她抓得更紧,不依不饶地说:“我知道,肯定是她,我去见她!”说完,还没等亭亭反应过来,便率先推开门,一手拽着她进了桃坞馆的偏门。
他几乎是破门般的闯进来,情急之中只顾着找涟漪女理论的龙川,竟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竟这样唐突的闯入了这座令他魂牵梦系了很久的桃坞馆。
龙川拽着亭亭从偏门一路进了前院,亭亭的手腕被他牢牢抓住,脚上又绑着跷,本来就没有根一样走不稳当,又被他这样拽着走,想要挣脱他的手根本是徒劳,根本没法阻止他,只好一路随着他踉踉跄跄的来到了院中。
这时候,涟漪女已经睡醒,正拿着银剪刀在院中修剪花枝,余光里看见一个男孩拽着亭亭进来,装作没看见仍旧弓着背摆弄手中的枝叶。
龙川远远的看见花圃前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正佝偻着背修剪手边的月季花。
她穿了件瓦红色的夹旗袍,肩膀松垮垮的,袍身也是松垮垮的,瘦弱的几乎找不到她的身体,好像头和四肢全是直接安在这身宽大的夹袍上面。
紧贴在额鬓的头发几乎全白了,握住银剪的手也布满了皱纹,手背还有些不知是污渍或是什么的大小不一的斑点。乍看之下,只是一位普普通通的老婆婆而已。
这样想着,龙川拉着亭亭来到跟前,指着她脚上的东西,大声质问道:“为什么要绑着她的脚?”
涟漪女闻声合起锋刃,一枝枯黄的残枝应声落下,原本佝偻着背的老妪缓缓直起身体,龙川感到忽然被一面阴影笼罩了,涟漪女高傲的俯视着面前的男孩,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龙川只感到心头一激灵。
这便是那个纷乱故事里的涟漪女,这是龙川第一次这么近的面对那个街头巷尾人们口中活在传说中的涟漪女。
涟漪女看过来的冷漠眼神令龙川不寒而栗,她的腰板挺得笔直,像个女皇一样傲慢又不容反驳地望着面前的男孩。
龙川看她那双像刻画在脸上的剪水凤眼,竟然没有在岁月和磨难的洗礼中褪色,仍旧美丽得不敢直视。
龙川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她好像……她的脸似乎全然是当年的模样。
一瞬间,那些街头巷尾流转的涟漪女的传说,她在琼花台上一抖手,嫣红的水袖,迷了芸芸众生的眼。全都活色生香的出现在龙川的脑海里。
他仿若堕入梦境,恍惚地望着眼前的涟漪女,恍惚之间以为穿越了时间的洪流,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龙川疑惑地审视着,正在恍惚错乱之中,涟漪女向他挪近了几步,就在这一刻,龙川看见了那些痕迹。
苍白的光线照在她的脸颊的一侧,它们像开谢的花一般干瘪,萎缩在她的眼尾,嘴角,随着她微微的眯起双眼,在没有阴影的惨白的日光里,像是突然跑出来撒野的孩子,再也管不住了。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龙川觉得她身上褪去的仿佛不止是一层阴影而已,而是有无形的几十年的岁月从身上无情的划过,那个藏在她身上的“最美杜丽娘”消失不见了,真正站在龙川面前的是一位涂了太多脂粉却仍盖不住苍老的老妇人。
可她仍是美的,那美是骨子里的神,是当年的美死去过留在身体里的魂,从身体皮肤头发动作上渗透出来,像是敷着在身上的一片美丽的影子。
只是她为了抹去那些苍老痕迹刻意的涂了太多鹅粉,厚得像一张明艳的面具,像要戴着它上台唱戏般,即使再细微的一丝表情,她的脸就会像开裂的瓷片一般细细的现出许多裂纹。
她一开口,仍旧泄露了一些掩不住的残酷的事,她的嗓子坏掉了。
他想起外婆说过是被坏人害哑的。听见她低哑地问:“有什么不妥么?”那些粗糙的颗粒划过耳膜感到一丝刺痛,这才将他从遥远的最美杜丽娘的幻觉里拽回来。
龙川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道:“为什么要绑住她的脚,你这是……是虐待!”
涟漪女并没有回答他,不紧不慢的问道:“外婆可带你去园子里看过戏?”
龙川怔了一下,然后回说:“看过。”
“可好看?”她又问。
龙川点了点头。
“这花可美丽?”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朵刚刚开放玫红色的月季,花芯里还藏有几颗晶莹的露水。
龙川不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神情疑惑的点了点头。
突然,涟漪女伸手抓紧花茎,也不怕上面的刺划伤手,就那么突然的连根拔了出来。当龙川反应过来的时候,粘着泥土的深褐色粗糙的根系已在他眼前。
那些根系无论粗糙或纤细的,都好像被挤压过一段,畸形的蜷缩着,深褐色的外皮粗糙生硬,像一些丑陋的爬行动物的脚。
“世上一切美丽的事物,私底下的真像都是丑陋的。”涟漪女对龙川说。
然后指着始终站在一旁默声的亭亭,说,“她想要成就台上的美,就要将双脚变得比这花根还要丑,只有这样才能抓得住地,无论多么坚硬的土质,是藏满碎石,还是长满其他根系,都能扎进去,钻到最深处。
“等到有一天,她站上那么高的舞台之后,才不至于一不小心掉下来。”
涟漪女说完,龙川站在原地久久的反复思考着这句话,涟漪女的话,他并不是完全理解,可话的道理是通的,于是他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点了点头说:“您说的有理。”
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浮现出来,涟漪女的目光停留在男孩身上。
这孩子并不似一般同龄孩子脑子里只有玩乐,一味的任性,听不进大人说话。反而像亭亭一样过于早熟,面对外界少了孩童的天真烂漫,多了几分稳重和冷静,尤其是在与自己的目光相对时,成年人都少有这样的镇静,心底不免对他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应对自如存有一丝佩服。
龙川不示弱的扬起眉毛,说道:“我还有个疑问。”涟漪女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为什么不让她出门,整天关在这宅子里,她也没有上学吧?她又不是你买来的小猫小狗,为什么关着她?”
亭亭向后拽龙川的袖角想要阻止他,涟漪女却没有在预料中生气,反而对他露出了少见的笑容,对他说:
“我没有关着她,我这里的大门白天从来不上锁,她可以随便来去,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堂而皇之闯进来,不是么?”
龙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涟漪女冷冷地瞟了一眼亭亭,“你问问她想出去吗?”
接下来的一幕,龙川至今都忘不掉,他看见亭亭忽然“哇的”一声跪倒在地,大哭着到涟漪女跟前,抱住她的双腿央求着:“我不去,我不去!别赶我走 ,求求你,多苦都不怕,别赶我走!不是我让他说的!”
涟漪女挑起眉梢看向龙川,见他之前强装的大人样的坚定不见了。原本藏在眼底的青涩,不知所措再也掩饰不住全部泄露了出来。
涟漪女的眼底划过一丝白色的光。这孩子眉宇间的神情令她想起了那个遥远的清冷的白衫身影。
她以为这辈子只能在梦里见的身影。
亭亭送龙川出去的时候,几乎是他才抬脚走出门槛,木门便在身后“砰的”一声重重关上。
龙川应声回身时,只听见深灰的木门内女孩闷声说:“我的事你以后少管!”之后便听见木头敲击石板的细碎声响,跑向宅院深处,越来越远,最后听不见了。
深巷之中,仿佛重新恢复宁静的海底,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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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龙川闯入桃坞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