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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外婆的故事 ...

  •   [亭亭&龙川]

      杀猫事件之后,几日后再次看见亭亭坐在门口哭,龙川一句话也没说,走过去坐在了她旁边的石阶上面。
      这一次,亭亭只透过手指缝看了看男孩的鞋子,没有转身躲避,没有怒目相向,只停顿了片刻,垂下眼帘仍然自顾自的抹眼泪。

      就这样,她静静的哭,他安静的陪着。

      那时候,龙川最弄不懂的却是自己。始终对他冷冰冰的亭亭,就算在她身边出现也会被她视若无睹,为什么他每次看到她还是莫名其妙的被吸引过去?

      看见她哭,也莫名的跟着忧心起来。他觉得自己变得令人费解。然而他能做的就是这样坐在她身边,陪着她。

      风从他们之间缓缓吹过,头顶的树梢沙沙作响,巷口传来时近时远的叫卖声,日光倾斜的映在斑驳的粉墙上,慢慢的向上爬动。

      龙川看了看开始昏暗的天色,站起身对女孩说:“回吧,天黑了你姆妈要担心的。”

      一直低头不语的女孩忽然冷冷的开了口,她说:“我没有姆妈……”

      直到这一刻,龙川终于明白,为何对这个冷冰冰的从没给过他好脸色的女孩,如此令他记挂放不下了……原来她身上那种冰冷,也存在于他身上。那是有父母疼爱的孩子无法见到的破碎又绝望的冷。是一道墙,保护自己的同时,将每一个想亲近的人排斥在外。

      那时候,夕阳的余辉懒懒的照进巷子,散在两人身侧,他俯看着她仍有泪在转的倔强的眸子,忽然觉得与她离得近了。他的心刺痛了一下。

      这时候,他才第一次注意到,她始终轻轻覆在膝盖的手背上有些微微的红肿伤痕。

      龙川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他把它解释为同病相怜,因为自己也跟她一样,是个被父母丢下的孩子。
      他觉得可以了解她的冷漠,那只是一种自我保护,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能想到的安全面对外界的唯一的手段了。

      外婆的故事

      只有外婆知道,当年那座宅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她是唯一被允许出入那扇朱门的人。
      外婆说,小城的人都叫她涟漪女,这是戏班里给取的艺名字,她的本名早就无人知晓,可能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吧。

      涟漪女长得极美,记得当年她初登台,在琼花台一亮相,艳煞了全场,无论唱念做打,唱腔或身段,扮相都是一流的,尤其那一脸的面若桃花,眼光中流转的动人的光,都令人不自觉地着了迷。

      人们称她为世上最美的杜丽娘,想要听她唱一场《游园惊梦》普通人也要花上一两块大洋,达官贵人绾毂子弟更是不惜重金请她进府唱堂会。

      庭院深处,传来笛声袅袅,鼓点阵阵,雕栏画栋的古戏台信步走来一位美娇娘,水磨腔唱着:“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随之碎步走进光线里,一双美目流连生辉,脚步稍停,举起手轻轻的似有若无的扶了下花钿,抿嘴轻笑着唱出:“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迆逗的彩云偏。”

      她的一举手一投足伴着婉转的水磨腔迷倒了芸芸众生,赢得满堂彩,赢得了纸醉金迷。

      那是她人生最绚丽的岁月,绚烂到自己都觉得像是一场幻觉。如今回忆起来就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五颜六色的划过……唉,年华似水流呀。

      外婆说的事龙川听不懂,外婆便说:“这便是年华呀,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懂了。年华就像一条河一样在你面前流过,是抓不住的。唉……如花美眷,似水年华。”

      龙川仍旧听不懂,望向身旁的女孩。发现她正专注地望着面前说故事的外婆,凝望的眼眸中有一种从未见过的光,他被那光吸引着,久久移不开视线。

      外婆在小心地给亭亭手背上的伤口上药,然后从一小轴纱布上绕出一截,一圈一圈轻轻缠绕在细小的手背上。亭亭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头拽紧纱布的苍老的手停住了,从老花镜片抬起眼皮盯住面前的女孩,有些浑浊的眸子移动着,像在审视揣摩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收回眼神,继续低头缠起纱布,边叨念着:“老天妒红颜,红颜薄命啊……”

      外婆开始讲起涟漪女:“她是个了不起的坚强的女人。经历过大富大贵,又经历过穷困潦倒,吃过常人不曾想象的苦,却能完全不在乎外人说什么,依旧坚强的照自己的想法生活。只可惜命运弄人,爱错了人,又嫁错了,捱过了情感上一次一次挫败和痛苦,又赶上战争,战争刚刚结束,没过上几年安心的日子,又赶上了文化浩劫。”

      最美的琴瑟和鸣却成了伤风败俗的靡靡之音,又因她曾是大资本家的姨太太,更成了□□批斗的众矢之的。

      回想起那时候,涟漪女如同刚刚精心装扮好,水袖一抖,就被拽下了舞台,又一次跌入了深渊。

      批斗的时候,她已经不唱戏很多年了,还是被灌下了辣椒水,嗓子全废了。他们一把火烧了她的戏服和后花园。从此,她便闭门隐居,最美杜丽娘在世人的视线里消声灭迹了。

      外婆坐在廊下的竹凳上讲涟漪女的故事一直讲到四周都昏暗了。两张扬起的稚嫩的面孔渐渐被暗调吞噬,只剩下两双眸子在黑暗里闪动着神往的光亮。

      亭亭似乎也是第一次听说涟漪女的事。两个孩子都是似懂非懂的听,却越听越觉得面前彷佛缓缓升起一面纱。这明明发生在这座城,离他们那么近的事,却显得那么遥远,隔着这层纱触摸,总觉得她是支离破碎无法言尽的。

      外婆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站起身,对从厨房出来的吴婶说,“装些刚蒸好的包子给亭亭带回去。”
      龙川抬起头不解的看向外婆:“为什么不留下吃完再回去?”
      外婆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迟疑着该怎么解释,亭亭冷冷的开口道:“涟漪女不喜欢天黑后没有人在。”也不看龙川只冷冷的说完,向外婆道了声谢,接过递过来的包子,跟着吴婶出了院门。
      龙川站在外婆身旁,看见细小的身影隐入昏暗中,只能看见左手上外婆刚刚缠上的厚厚的纱布在暗处散着一抹苍白。

      桃坞馆的养女

      涟漪女原本是一个人过惯了的。在外婆年轻时候,曾经在她家帮佣,就算出嫁,也因为住得近,仍旧时常过来帮忙,后来年纪渐长,实在不便再做繁重的家务,就辞了这份差。

      涟漪女自此再没有请佣人,她说不想让陌生人进来。另外,外婆也知道,城里的人对涟漪女是有几分畏惧的,再另找佣人也实属不易,于是外婆请了吴婶来,照顾年幼的龙川的同时,顺便偶尔去桃坞馆帮忙。自此,涟漪女便一个人在桃坞馆里生活。

      尽管门外的人将她传的神乎其神,实际上她的生活是相当简单的,甚至可以说单调。

      她终日不出门,所有的起居作息都在这座宅院里。在院子里种花烹茶,雨天的时候在书房练字画画,天气好的时候,就坐在廊下的摇椅上晒太阳睡午觉,悠悠然然的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吃穿用度一切从简,平时里会有相熟的小贩将当季的蔬菜水果送至偏门,她对食物从不挑肥拣瘦,穿的也都是往日的旧衣裳。

      生活只是在面前铺陈开来的旧时光,对她来说每一天都一样,都是过往时光的延续,不多一分亦不会少去一分,只要让它静静的在面前流淌而过就好。

      涟漪女唯独对茶跟酒这两样东西特别挑剔,嫌小贩送来的不好,便偶尔趁着人稀少的黄昏穿过巷子,到对街的店铺亲自挑选。

      拿来茶桶,闻闻香气,看看色泽,每次只称个一、二两,却都是要最好的;酒呢,一定要巷口花记那一家的陈年花雕,浓浓的醇香不辣口才好。这也成了她唯一出门的理由。

      只要出门,她必定在梳妆台前精心打理一番。她穿的都是平日不舍得穿,平平整整折好藏在衣柜的衣裳。
      那些曾经陪着她风光一时的旗袍、手袋、高跟鞋,即便沾染了不少岁月,仍然被她精心打理得犹如新的一般,她挑里面最朴素的穿,却也足够成为小城里一个特别的存在。

      晓得她过去的老人坐在河边悄无声息的打量她,没经历过那个动荡年代的人,从她身边经过都忍不住侧目这位一头白发却容貌较好的奇怪女人。不懂事的孩子指着她叫老妖怪,吓得旁边的大人捂住孩子的嘴抱起来就钻进门后。

      人们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少岁,不知道是什么让她容貌不老,却又满头银发?

      问题的答案可能正是涟漪女想要忘记的那段过去。她靠杯盏里那醇香花雕酒来忘记,每晚都坐在空旷黑暗的厅堂里,点一盏灯,就着一盘小菜喝掉一壶酒。

      喝得微醺的时候,她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调,操着低哑的倒嗓,伸出兰花指,挑起眉,一脸陶醉地看着眼前无尽的黑暗,咿咿唉唉地唱着荒腔走板的懒画眉。

      涟漪女老了。一入夜眼睛就看不见事了。那段时间,原本硬朗的涟漪女忽然生了一场病,病愈后身体便再没恢复上来,头疼脑热的小毛病时有发生,身体每况愈下,有时连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廊下的躺椅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她仍不想任何陌生人踏入她的地方。直到外婆将亭亭领来,说了她的身世,涟漪女将亭亭一把抓过去,脸凑得很近,察看她的五官,近到亭亭都能闻见她呼吸里一股子生涩味。然后涟漪女放开她,直起身体,说:薄命的丫头,留下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外婆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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