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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带病登台 ...


  •   [涟漪女&柳木夕]

      晚上七点半,戏园门口开始车水马龙沸腾起来,她终于将自己装扮好,花了比平时多三倍的时间。

      她说想静一静。他陪着她在台口旁边的窄小的道具间候场。

      他们坐在一只堆满了戏服的木箱上面,她虚弱无力地靠在挂满刀枪的墙壁上,滚烫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刀面,强忍着一阵一阵的疼,抓紧了他的手。

      她是一定要唱的。柳木夕的手指被她攥得已经没了血色,可他却感觉不到疼,此刻,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自己已经不重要了。可是除了坐在这里陪着她,他什么也不能为她做。她是拼了命也要上台的。

      台上的灯光从墙壁上面的小窗透下来,只给这一室昏暗带来微弱的光。

      她耳边传来台前的人声,乐师试琴时零落的琴声。她想:就算死也要死在这台上。我不要重蹈那些人的覆辙。唱戏虽然卑微,但不是每个戏子最终都要成为有钱人的玩物。她不要,她宁肯干干净净地死在这舞台上。

      乐声奏起,锣鼓点打起,涟漪女忽然像还了魂,直起身,推开了他欲上前搀扶的手,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去。

      跟着出去的柳木夕看见她站在厚重的幕布后面的背影,腰板挺得直直的,深吸一口气,提起脚跟,随着鼓点缓步走了出去,一声娇柔的长叹,她又回到了光晕中,成了戏中的人。

      一场戏唱得婉转动人,身段卓约,浅笑盈盈,顾盼生辉,眼波流转,一点也看不出刚才还是瘫倒在杂物间的一个病人。

      中场休息时,娇媚的转身隐入幕布的涟漪,望着那身月白走过去,简直像昏过去一般瘫倒在柳木夕怀里。

      漫长的二十五分钟,她软弱无力地躺在他怀里,紧闭着双目喘息着,汗流浃背。他抱紧了她,不知所措地前后摇着,喃喃着她的名字,唤着她。

      流了那么多汗,在他怀里她竟是冰冷的,他觉得自己快要失去她了。

      他流下泪来,泪水砸在她额上,她缓缓睁开了眼,见他为自己哭泣,虚弱地扬起嘴角,抬起手擦拭他脸上的泪。

      小柳哽咽地说:“不要唱了,以后都不要唱了!”

      “傻瓜,不唱我怎么养活自己?”她虚弱地说。

      “我养你,我可以不睡觉只画画,接很多订单,赚很多钱。师傅说我有才华,只要努力将来会成为名画师,那时候我的画会卖很多钱,肯定可以养活你。”

      她虚弱的笑着说:“好,好,我会等你成为名画师的。”

      当涟漪女又返回台上,柳木夕就一直站在台口不错眼珠地看着她。
      他怕她忽然倒在台上,或是一脚踩空摔到台下。然而,那个光晕中的人却是步伐稳健,身子绰约,嗓音柔美地吟唱着,脸上的憔悴全不见踪影。

      他在暗处望着她的满面春风,忍不住心在颤抖,隐隐的寒意袭来,他知道她脸上的光彩是她拼了命唤出的生命力,是消耗掉就不可恢复的命。

      此时,他只觉得自己无能,他能做的只有不断不断祈求时间,走得快一点吧,求求你。

      终于……终于……红色的大幕拉上了,演员都在幕布前一字排开,准备大幕拉开时候欢天喜地的谢幕。中间那袭红色的身影摇摇欲坠,他大步赶过去,在她轰然倾倒前接住了。

      人们惊叹着诧异着大眼瞪小眼,柳木夕一把抱起涟漪,不顾众人的眼光,横抱着累昏的女人穿过人群,走回了他们的海棠院。

      走到回廊时,夜里湿冷的风一吹,涟漪微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紧紧抱在小柳怀里,她没有唤他,贴近他胸膛的耳侧听见沉重有力的心跳声,令她感到安心。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忽然从那张面孔上捕捉到了不会被任何事物动摇的坚定。她的心一松,又坠入了被他体温包裹的梦里。

      涟漪女昏倒前还穿着杜丽娘嫁给柳梦梅时的嫁衣。这美少年抱着一身火红的涟漪女穿过人群,彷佛抱着他新婚的娘子。

      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里成了耀眼,落在班主眼里便成了一把掘开宝藏穴口的刀。

      还是流了太多血。忙忙的请来大夫,小红跟着进了屋,柳木夕只能在院里心急如焚地等。大夫给了止血药又在案几上匆匆写下方子。临出门时还不忘训斥:“真是不要命!这么弄要做下病的。”

      小红喂涟漪服下止血药丸,又急急的跑出去抓药了,柳木夕走进内屋,闻见轻微的血腥味,望见帷帐中的涟漪,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急走过去,跪在鞋踏上,又知道她刚睡下不能吵,不要碰,只能这么近在咫尺地望着,真真成了水中月。而他,就这样不眠不休的守了她一整夜。

      最后还是休演了。班主没有责难,反而买了上好人参送来给涟漪女补身。还不忘嘱咐她好生修养。来日方长。

      整整五天,涟漪下不了床,柳木夕也没有离开床沿半步,不眠不休的端药喂饭,晚上还怕她着凉,要守在床边替她掖被。几天熬下来,人都瘦得脱了形。涟漪叫他回去休息,他不肯,没办法就让小红在她床边搭了张小床,中间用屏风挡住。

      白天总躺着,涟漪晚上有时会睡不着。侧耳听着屏风后面小柳的呼吸声,低声问着睡了么?都是在她睡着之后才能安然入睡的柳木夕,就这样隔着屏风陪她说话。说的都是些漫无目的的闲话,想到什么说什么。

      有一次,涟漪问他:“为什么第一次见面时画的是一张风景画,连我的脸都没画清楚。”

      他说:“不是风景画。我见你第一眼时,你就是那样站在回廊下的。”

      “为什么脸画得一点都不像?”

      “因为……因为……没看清……”小柳吞吞吐吐的回答。

      说着脑海里浮现那天的景象:涟漪站在不时滴雨的廊檐下,伸出玉兰花一样美丽的手,接住顺着瓦当落下的雨滴。乌黑的长发松松地梳在脑后,清冷的面颊旁散着几缕碎发,随风扬起……

      他踏进门槛的第一步就看见了这一幕。隔着海棠花零星落下的庭院,远远的看了一眼,他想,会记一辈子吧。

      涟漪女身体稍好些,小柳便抱着她到海棠树下晒太阳。他俯下身去,连同裹住她的厚厚的毛毯一起轻松地抱起,她不用一点力气,双手只轻轻勾着他的脖子,仿佛自己轻得只是片羽毛。她没想到,看起来瘦弱的小柳竟有这么大力气。

      头无力地靠在他的胸膛上,听见耳侧深沉有力的心跳声,以及每一下跳动带来的温度,她整个身体都渐渐放松了,她想,靠在这个怀抱里就这样一辈子该多好。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躺椅之后,又将滑到膝头的毛毯拉上来,在她身上盖好。看着他仔细地将毯子的边角掖好,生怕自己着凉悉心照顾的样子,涟漪心底翻腾着即甜蜜又酸楚的复杂滋味。

      海棠花已经落尽,望着只剩下零落花叶的光秃秃的枝条,仿佛之前满枝的雪白芬芳都是个梦境。

      小柳正在用热水漱着茶碗,听见她问说,喜欢她演的哪一出戏?
      他想都没想就回答,牡丹亭。
      她问为什么?他停下手中的活,目视着前方,想了想,说:“那个故事打动了我。”

      涟漪女却说那是她最不喜欢的一出戏。她搞不懂为什么人们都喜欢这个故事。它一丝一毫真实感都没有。她每次吟唱着杜丽娘的唱词,与柳梦梅深情对望时,都在心里冷笑着奚落她:“别傻了……这世上根本没有这种爱。”

      涟漪幽幽地说着,他望见她苍白的面上浮现出似有若无的笑。那笑里的落寞与无望让他感到无力,因为那是他怎样也弥补不上的一个洞。

      她不是个无情的女人,可她知道人的爱能到达的地方有多远。就像没有桨的无人扁舟,只在岸边用手一推,即使用了多大力量,船只能向前行驶一段有限的距离,之后只能缓缓地停在湖中,永远到不了彼岸。

      牡丹亭里的爱,是人力不可到达的境地。却是每个女人都想得到,却终其一生无法实现的奢望。
      女人一旦相信了,动了想要的心思,剩下的人生将在绝望的寻觅中度过。

      想要一样这世上根本没有的东西,这太可怜了。

      所以,她即便是每晚穿上戏服成为杜丽娘,却仍然冷眼旁观着,不让自己相信。

      她忽然被抱紧了,跌进那个无比温暖的怀抱,好像从一个很远的地方被拉回现实。

      他有力的臂膀是不容挣脱的,他的怀抱是温暖又柔软的令人醉心,忍不住越陷越深的沼泽。她被柳木夕紧紧抱着,强而有力的臂膀如同一个男人信誓旦旦的誓言。

      他不再是个少年了。涟漪感到自己的心在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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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带病登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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