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书（剑三策藏）》水查

3、三、师兄（二）

　　可惜那些事情，已经差不多过去了十年了。
　　“将军，将军。”一个男声在耳边轻轻响起。
　　李戈朔微微睁了眼，入眼是素色的床帏，他扭头望向窗外，天已经大亮了，看来他这是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很少能睡得这样沉，除了梦到叶子兮的时候，梦到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人的每一举每一动，一个挑眉，一个神情，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好似那些事情都发生在昨天一般。
　　婢女给他端来了洗漱的盆子，李戈朔走到窗边，望向窗外连绵不断的远山。
　　“最近可有浩气部队的消息？”他问参军。
　　“回将军，探子说这次确实是叶子兮指挥攻打南屏。”参军半跪在地，恭恭敬敬道。
　　李戈朔点了点头。
　　“听闻浩气这个指挥厉害，行军非常之诡谲多变，将军可得当心啊。”参军沉声道。
　　“厉害什么厉害。”李戈朔皱了眉头，“不就是一只鸟吗？看我不拔了他的毛。”
　　那参军一下子噤了声，不再做多言语。
　　李戈朔有些烦躁地关上窗子，揉了揉太阳穴，也许是终于能见着叶子兮了，最近一段时间，过去的一些事情，总是无时无刻不在眼前重现。
　　那个时候，云道非大多时候不住在无名山，他喜欢游山玩水，那次回来，除了救了个李戈朔，更重要的是游历名山大川的时候，忽有所顿悟，准备闭关好好修炼一番。
　　云道非说，他此次闭关既关键又凶险，不是一朝一夕之事，若有所得，必然是极大的突破。
　　墨妄把他的意思翻译了一遍，大概就是他要闭关很久很久，带回来的累赘就靠着叶子兮照顾了。
　　墨妄是灵芝化而为人的，唯一的爱好除了医术和草药，就是懒懒散散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看叶子兮和李戈朔打架。
　　一开始的时候，叶子兮是打算好好教李戈朔的，可是李戈朔惯使枪，而他在藏剑山庄待了好些年，功夫都是山庄的师父教的，只会用双剑，对枪法一知半解，不足以为人师。
　　于是他便一把大旗插在李戈朔面前，抱着自己的剑，淡淡道，“跟我打，先把我打赢吧。”
　　李戈朔的伤还没好完全，提起枪，只犹豫了一瞬，叶子兮已经闪身到他面前了。
　　李戈朔是个倔强的，一场切磋过后，叶子兮总是会停下来问他，“还打吗？”
　　每次他都咬着牙站起来，也不服输。
　　最后的时候叶子兮收了手，看了一眼半跪在地的李戈朔，“不打了，我饿了。”
　　他扔了剑，往柴房那边走去。
　　那天有多惨呢，李戈朔已经不想再回忆，总之他是横着被墨妄拖回房里去的。
　　不过叶子兮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刚一推开柴房木门，兜头就是一盆臭烘烘的东西哗地一通倒下来，浇了他一头一脸。
　　他怔了怔，伸出手在鼻尖下闻了闻，好像是昨日馊了的饭菜。
　　这对一个有洁癖的人来说无疑是巨大的打击。
　　李戈朔一身是伤地闷在被子里坏笑，叶子兮拿着剑站在院子里，一副要将他杀之而后快的架势。
　　李戈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叶子兮生气的样子，就莫名的心情愉悦，好像让他这张脸终于不是面无表情，叫他颇有成就感似的。
　　为此他特地在院子的马棚边养了一只公鸡，取名叫叶兮，养得油光水滑的，一天到晚趾高气扬地在众人面前踱步。
　　“昨天我带这崽子去山脚村子斗鸡，好家伙，打遍鸡场无敌手。”李戈朔翘着二郎腿，得意道。
　　叶子兮盯着那只和他的名字只差一字的大公鸡，一手按在剑柄上，气得牙痒。
　　可他终究没能遂愿，宰了这只鸡煲汤喝。
　　因为那时李戈朔，已经不是那个他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打倒的傻小子了。
　　墨妄曾经一边捣药一边笑着对一旁练枪的李戈朔道，“也就你能把他气成这样了。”
　　李戈朔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他。
　　那时是寒冬，屋外大雪纷飞，夜里的风更是刺骨，叶子兮性格懒散，早早地就睡下了，但是李戈朔仍是习惯性地练武到深夜。
　　院子里的灯笼被寒风吹得左右颠摇，烛火闪闪烁烁的，墨妄抬头看了那暗淡的灯笼一眼，道，“子兮他眼睛不好，过去曾遭一劫，两只眼睛都丢了，阿云寻山问水，找到两块灵石，给他做了一对眼睛，可是石头终究是不好用，一到晚上，还是看不清，在这院子里摔了不知道多少次。”
　　李戈朔停下手中的动作，问他遭的是哪一劫。
　　墨妄却闭口不谈，只道，“对他来说，是非常悲惨的劫数。”
　　那晚之后也不知是谁，偷偷地将院子里挂满了新灯笼，就算是夜里的时候，也将整个院子照得如白昼一般。
　　墨妄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冲着李戈朔道，“你说是谁对我们家子兮这么上心。”
　　李戈朔抖了一抖，“反正不是我。”
　　墨妄咯咯笑起来。
　　“我是怕，他哪天摔残了，后半生还得我们来伺候他吃喝拉撒。”李戈朔白了他一眼，“谁上心他？”
　　不过他很快就被自己打脸了。
　　夜里的时候，他开始梦见叶子兮，不同于白日的时候，那人褪了一副清冷模样。
　　鸳鸯锦被，红烛帐暖，春宵自不可言说。
　　这样的梦，在今后的十数年中，他做过了无数次，做得他自己都要魔障了。
　　他在无名山那座小山中，怀着既迷茫又矛盾的心思，生活了近八年，从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的傻小子，长成了一个比叶子兮还高半个头的英挺青年人。
　　直到后来，叶子兮的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