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urjd

8、第 8 章

　　他是二十年前死在她怀里的人，司马剑阁昔日的少主人，曜罹剑司马御。
　　“阿鳶，好久不见了。”
　　尉迟玄鳶木然地看着他，完全忘记了要开口说话。
　　“曜罹七式的伤痕，痛吗？”
　　他走过来，看着她前胸的伤口皱眉问道。
　　“你……为什么在这里？”
　　“嗯……发生了很多事，我的魂魄被貪擒住了。我又伤了你，阿鳶，对不起。”
　　“为什么……”
　　“因为……我只能给你带来伤害，却终究不能帮你摆脱孤独。”
　　尉迟玄鳶一时沉默，可片刻后又抱着怀里的言京笑起来，笑声妖媚摄魂。
　　她说：“我就是受不了你们这些一心悲天悯人为他人着想的正人君子。算了吧，司马少爷，你还是化身厉鬼来向我索命更让我安生点。蝎媚子是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怎么配让人疼，怎么敢奢望什么不再孤单！你忘记了么，我不是你的恩人也从未做过你的情人，你，是死在我手上的呀！”
　　司马御听她说这话脸上的表情还是温柔坦然的。他看着她，良久之后轻轻叹气：“你总是这样的，阿鳶。可我还是希望，你有些时候可以再诚实一点，再娇弱一点。你可以依赖一下周围的人，而不是像一只刺猬，总是提防别人靠近。”
　　尉迟玄鳶下意识的抱紧言京，又再抬头去看司马御：“周围的人？言京么？你知道他是谁么？你又凭什么说这话！”
　　“就凭……他愿意为你去死。”

　　尉迟玄鳶终于是被震慑了。她是言京的死穴和要害，那言京又何尝不是她的？言京这种单纯的信赖信任和牺牲，司马御一眼就能看出来，她自己又怎么会不知道？
　　“阿鳶，你不宜再在此地停留了。貪就交给我来处理，你带着这孩子顺那边的路下山，万毒窟的界域就在眼前了。”
　　“你？怎么交给你？你知道么，你引以为豪的曜罹双剑早已化为一堆废铁了！……就算有剑，你又握得住么？”
　　“嗯，我知道。剑灵不在，剑自是废铁。可是曜罹确是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的。”司马御点点头，他身旁的空气便缓缓扭曲出两个涡旋，一双半跪于空的金童玉女若隐若现。青光忽闪，再清晰已为他手中双剑。
　　曜剑，匡正乾坤；
　　罹剑，最恶降临！

　　“阿鳶，快走吧。”
　　司马御深深的看她，深深的深深的。就像二十年前一样，仿佛这样就可以把她印在眼里。
　　尉迟玄鳶就在这样的目光中踉踉跄跄的后退。
　　“你……我……”
　　司马御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用说。他身后的貪兽怒吼着挣脱束缚，挥掌向司马御拍来，曜剑清啸而出，他不得不回身御敌。
　　尉迟玄鳶带着言京沿司马御指点的方向离开，没敢再回头。她其实是很后悔的，因为以后……一定是没机会再见面了吧。可是这一次，最后的一次见面，她对他的态度还是很恶劣，就像从前那个刁蛮的小女孩。而且，到最后，她也没能开口好好的跟他说一声“对不起”或是“谢谢”。
　　司马御是个温柔的人，温柔又坚强，让尉迟玄鳶不自觉的对他很坏，想得到他的宽容，想让他宠。这还真是……无赖的很让人惭愧呢……
　　她跑了很远很远，隐隐约约的自空里听出司马御渺茫的声音，，清澈而和煦，他对她说：
　　“阿鳶，如果可以的话，我会愿意在地狱里，为你祈福……”

　　尉迟玄鳶的血从伤口里涌出来，随着呼吸起伏不定，在寒风中不能冻结，远远望去仿若胸前开出的艳红的花朵。
　　言京醒过来的时候，就听见尉迟玄鳶剧烈的喘息，他恍惚间错觉，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啜泣。
　　“玄鳶……停下，你受伤了。”
　　尉迟玄鳶怔然，他不知道他自己才是伤重到几乎性命不保的那一个么？她在诧异中猛然间想到什么，便放慢了脚步，心中却越来越慌。玄鳶找到一处背风的山坡，停下脚步来，轻轻的放下背上的言京，好像他是易碎的玛瑙一样，小心翼翼。
　　“玄鳶伤到哪里了？”
　　言京眨眨眼睛扬起头问她。
　　“你闭嘴！”
　　她颤抖着看着自己满身满手沾染的的紫蓝色鲜血，复而低头去看言京的眼睛，它们还是大大的没有神采，可是那幽蓝色的瞳仁上分明已蒙上了一层灰黑色。她轻轻地拨开他覆在肩上的长发，掩盖在发丝下的肩胛上，两道深几穿身的齿痕恐怖的出现在她眼前。尉迟玄鳶巨颤，她捂住嘴，迫使自己没有尖叫出声。
　　“……疼吗？”
　　她看他那么淡然的神情已预料到了最糟糕的结果。
　　“不疼。”
　　那是怎样难以想象的伤痕，他说不疼。可是尉迟玄鳶知道，言京没有说谎。他是真的不疼，因为，他已经无法感受到什么是疼。
　　尉迟玄鳶把所有带在身上的疗伤药一股脑倒在他伤口上，用仅有的条件简单做了处理，虽然知道这不过是自欺的做法。她半跪在他面前握着他冰凉的手，心里恐惧着将来会出现在这个孩子身上的可怕的结局。
　　毒老说过，只要她把冥蛛带回去，活得死的都没关系。最初尉迟玄鳶救他，要他活着只是一种好胜，她是喜欢追求完美的。再然后是因为好奇，对冥蛛的好奇，她想要了解他，要了解这世上濒临绝种的那种生物。可是，再后来呢？在紫河镖局，她不惜与人冲突要把他抢出来；柯罗降魔时，她是真的愤怒过。为什么？这些完全没有必要的情感波动让尉迟玄鳶感到困惑。
　　“就凭……他愿意为你去死。”
　　司马御的话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来，尉迟玄鳶不禁一颤。
　　愿意为她去死吗……这样的一只……小怪物……
　　“玄鳶……”
　　言京不解的开口，不知道她因何而颤抖。
　　“没什么，我们走吧。”
　　“……好。”
　　言京笑着答应，表情却突然沉下来，尖利的蛛爪向前齐伸，把尉迟玄鳶拦在怀里，爪尖的利刺穿透什么，身后传来凄厉的尖叫。尉迟玄鳶僵硬的回过头去，渐渐停止挣扎的血色蝙蝠还愤恨地将尖齿对向她，死不瞑目。
　　“言京！”
　　他在胡闹些什么！任何再费元气的举动都会要了他的命！
　　“……有毒的，这个……”
　　“比你还毒？”
　　“……对不起……我忘记了，玄鳶不怕……”
　　言京断断续续的说话，嘴角有紫蓝色的血涌出来，那让尉迟玄鳶觉得刺眼……觉得疼。
　　“不要说话了！我……带你离开！”
　　言京笑着点点头，很幸福的样子，紫蓝色的血浸湿了刚刚绑好的绷带，尉迟玄鳶就不忍再看。他扶着她递过来的手慢慢的站起来又冷不防跪了下去，像那身体已经不由他支配了。
　　“……言京……”
　　尉迟玄鳶的嗓子哑了下去，果然……是很糟糕的结果。他的神经应当是遭到了很严重的伤害。现在的言京，就如同最纤细的蛛丝在风中飘摇，随时都可能会折断。
　　“没……关系。”她强打起精神，让他伏在自己背上，“我说过……要带你离开！”
　　尉迟玄鳶一步一步的在深山中艰难前行，言京趴在她的背后，气息若有若无。这里离万毒窟不远了。可是她却始终都不敢加快速度。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和紫蓝鲜红的血迹，一路蜿蜒，让道路显得遥远。

　　言京的世界是黑暗的，一直很黑暗。很黑暗的地方如果有一缕阳光射下来，那它就会显得很明亮很耀眼。他紧紧的抓住她不敢放手，他已经把一切都押在她身上了，一世当中，能真正抛开一切顾虑去依靠去信赖一个人的机会，是不多的。
　　所以他很骄傲，他很勇敢，他很幸运能找到一个这样的人。
　　言京搂着尉迟玄鳶的脖子，下巴靠在她的肩膀上，这样使他觉得安全而温暖。他的五感正在一点点的流失掉，那言京就会很无奈，因为他是很想抱紧玄鳶的，可是手却只能渐渐松开来。

　　也许，他是希望能这样睡去不再醒来的。那样的话，至少，现实会永远停在那个他们一起编造的美好而温柔的世界里，没有圈套，没有欺骗，没有伤害，没有背叛。尉迟玄鳶就是尉迟玄鳶，会给他家的感觉……

　　尉迟玄鳶在入夜的时候终于踏进了万毒窟的界域，她把背上的言京轻轻的放下来，从破损的腰包里翻出仅有的一只三尾蜈蚣干捻成粉末洒向空里，然后体力不支的倒在地上。在昏迷之前，她听到孔雀落地的拢翼声。
　　赤发白眉的少年半跪下来皱起眉头把她揽在怀里。
　　“毒老……能救他吗……”
　　尉迟玄鳶问出来却没来得及听到回答，眼前忽然间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