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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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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泪,我……大概要离开一段时间。”
尉迟玄鳶背靠着窗子,犹豫着向坐在言京身边的红泪开口。
施红泪的手指不自觉抖了一下,她转过脸来,扬起眉毛若有所思得看着她,用那么一种会看透一切的眼神,直让人想要躲藏。
“离开,一段时间?”
“……嗯。”尉迟玄鳶稍微移开目光不去直视她,“如果,言京还是不能恢复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把他送回万毒窟灭极崖的天极那里?”
红泪听完,眼神突然就变得很犀利,尉迟玄鳶索性不再闪躲,垂着眼帘任由她看穿。可是,就算是红泪,面对这样一个已经抛却生死的人,她又能怎么样?
“你是……这样决定的吗……”
良久之后,红泪轻声叹息着问,尉迟玄鳶无言的点头。她就不再说什么,一晃身形从房间里消失。
……
她是准备去死的。
尉迟玄鳶特意把自己收拾得很漂亮,身上可怖的裂口也都细细的缠上了白纱。她对着昏黄的铜镜照了许久,直到再找不出一丝瑕疵。只是,再美丽又有什么用呢?这些俗世的美丑对于瞎子,对于不屑看的人来讲,根本都是零。她叹了口气离开妆台,取了药和新的绷带走到言京的床边——他还在睡着,长长的睫毛微翘,那么安详的表情。好像随时都可以醒来,对她说一句“玄鳶,早上好。”
她扶着他坐起来,他迷茫的张开眼睛,依然木偶一般默然。她给他换了药,又转身去端了他的早饭,她一口一口的喂他,动作很慢很慢很慢。
“言京,言京,言京言京言京……”
尉迟玄鳶对着面前毫无神智的小家伙一遍又一遍低低的呼唤。她没有奢望他会应答,她只是想,或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生平第一次,她俯下身去,毫不顾忌的吻了怀里的人。有一颗眼泪顺着她的脸颊落下来,落到言京手里。
尉迟玄鳶离开,那颗被遗落的眼泪流光溢彩。
外面有很多人在等她,她一眼瞥到当中的江飞絮,冲他笑了笑,任由人们隔空给她套上沉重的枷锁,然后被托拽着一步步走向审判的地点。
尉迟玄鳶没有戴面具,十大美人排名第六的蝎媚子尉迟玄鳶再也不会顾忌自己这张脸是不是还会惹出什么祸患。
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人们惊讶的看着她的脸,一道恐怖的裂口不知因何而来,在那张似玉的容颜上悄无声息地延展开,从眼角到颈项,像一条血泪痕,那样令人心寒。
一阵翅膀的扑棱声响起又收拢在门前的石柱上,尉迟玄鳶回过身去,赤发白眉的少年坐在上面,臂上架着他的黑孔雀。
“玄玄,你做了不对的事哦。”
“是,我做的不对。”
“我老人家很难过哦。”
“……您想怎么样惩罚我呢?”
毒老是一个不速之客,但他招摇的出现和尉迟玄鳶对话的时候,竟没有一个人敢出来插嘴打断。
“嗯……你自断左臂给我吧。”
他认真地想了一下告诉她,语气轻松的就像是让她去劈一根木枝。
“好。”
尉迟玄鳶一笑,也就如劈下木枝般,右手的雪铠一寒,一道血柱冲天,左臂已脱离身体,随后被腾起的黑诺稳稳抓住,带回蠹恶那里。
“玄玄,以后不欢迎你来我家哦。”
“……是,玄鳶……明白。”
毒老点点头,身形一闪,如他出现时一样,又突兀的消失了。尉迟玄鳶这才转过身来面对审讯她的人们,面色苍白,可是无畏无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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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真是一个好天气。
红泪斜倚着窗框抬头望着窗外的天空,天色蔚蓝,云朵飘散如尉迟玄鳶离去的背影。
今天是司马剑阁命案公审的日子。尉迟玄鳶去哪,她不会毫不知情的。她希望他们能放她一命……但若真是命里注定的事情,又有谁能阻断呢?
她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尉迟玄鳶,阳歌在身旁淡淡的抚一弦孤琴,那个年轻的女孩子腰间别着精致的银色面具,她站在崖边,衣带轻轻地随风翩跹。
“……‘圣手仁心’不救人么?”
阳歌瞥她一眼,淡淡道。
“……我救欲生之人,不救寻死者。”
阳歌叹息,轻笑,渺渺地抚一曲《减字木兰花》,女孩惊诧的回身,绝世的容颜中透出深深地迷茫。红泪嗔怪的瞥了阳歌一眼,无奈的违背自己刚刚说过的话,轻笑着抬手一勾。女孩的眼泪落下来,晶莹闪烁,如坠落的星辰。
她发现,二十年后的尉迟玄鳶与二十年前没有丝毫改变。一样的很纯净,善良的不能容忍自己的罪行。二十年前有司马御。二十年后是言京。尉迟玄鳶始终是为了旁人而生而死。这样的女人,能算是悲哀的么?
红泪轻轻地闭上眼睛。
言京靠着木榻,怔怔的望着远方,手里还握着尉迟玄鳶落下的泪痕。一缕阳光斜射扫过他的眼眶,一恍惚,竟有潋滟的色彩。
他睡了那么久那么久,周围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他悬浮于虚空之中,指尖掠过冰冷的风。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坚固牢密,一丝光线一缕温暖都透不进来。他在这里自囚,麻木,渐渐冰冷……直到她隔着他的墙远远地亲吻,告别,离开。
她的眼泪留下来,执着的寻求一切细微的罅隙,穿透层层的障碍渗进来,落到他的眼中,霎时间成为碧波万顷的湖水,拥着不肯坚强的孩子,温柔的摇摆。
那是一种别样的深情,是一处撒了盐的伤口。
……还痛吗?
冥冥之中细碎的声音小心地涌动,满是怜爱满是担忧。
还痛吗?
言京不敢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收束着全部的神经,害怕稍被碰触,心底被封印的情感就会波涛汹涌地把他掩埋……
红泪抬手撩拨他青蓝色的长发,指尖滑过他肩上的白纱,那上面留满尉迟玄鳶的温柔。
“冥儿……一生之中,愿为你舍生舍死的人是不多的。当失去了一个,很可能……再也不会遇到下一个。冥儿啊……你的惩罚好重,她碎了心,血淋淋的离开,身上还是背负着你的咒怨。尉迟玄鳶……当真是那么罪不可恕的么?”
她喃喃絮语说给他听,言京的手不易察觉的抖了一下。
玄鳶玄鳶玄鳶 ……
这个名字是他致命的伤口。
平静的湖水泛起波澜。
“……我在这里,我来……带你离开!”
这个声音去哪里了?你去哪里了?那个在我身边的人呢?谁说要带我离开的?你怎么能自己离开呢?你们……你们啊,究竟要把我一个人抛弃多少次才足够?
他的墙一寸寸瓦解,暗潮汹涌的拍打。言京的眼角突然有一颗眼泪涌出来,一颗又一颗,直到把那双阴暗无神的眼睛洗的透出光辉。
玄鳶啊……玄鳶玄鳶玄鳶……
言京把自己封印起来,迫使自己忘掉她。可是……怎么忘得掉呢?那个女人的怀里藏着他的家啊!那个人是他寻找了那么久等待了那么久乞盼了那么久的家啊!他甚至是愿意被她欺骗着的,如果那是可以留在她身边的条件,他自愿去相信她的谎言,只是没能坚强地承受起美丽梦境的幻灭。
“……玄鳶……”
他的嘴唇有些吃力的开合,一颗眼泪滑进嘴里,味道原来这么苦涩。
“……玄鳶不在这里哦,冥儿。你逼她离开了,得自己去找回来。”
红泪抬手拭了一下他的泪痕,轻声说。
“……红泪?”
“是,冥儿。你醒的,有一些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