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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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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重返人间的头一个早晨,展昭睁眼时钟已越过九点。他坐起来看看昨晚没来得留意的房间:纯粹的黑白灰组合,清一色硬线条的简单家具,要不是地板的斑驳木色把氛围冲柔了些,未免冷峻得不像个窝。
他努力地想了想,还是找不到熟悉感。但床却好睡得连生物钟都失灵,所以……到底是回家了吧。
出房门时对面屋依然静悄悄的,男人轻无声息地穿过走道,天顶和窗扇大概镶了自动调色的智能玻璃,此时不复昨晚的晦暗,清透如空气。阳光毫不客气地窜进来四下游荡,给色调冷清的公寓刷上一层早晨特有的明净之色。
在走道尽头的大厅,视野豁然敞开,人忽然像被抛到云端,高广的落地窗外闲云漫卷青空千里,泱泱京华冷不丁就轰轰烈烈地涌圌入眼底:丛楼林阁千峰竞涌,长街高桥万流奔腾,车龙人潮熙攘不止,千年古都固执的土木陈色与电子时代傲然的金属冷光沆瀣成一团无所不容的大混沌,汹涌着天下第一城的浩荡生气。
他在窗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没来由地觉得自己过去一定无数次凝望过这座城,千年不息的无以伦比的汴京城,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回来了。
厨房就在大厅边上,依然是干净的冷色调,锅碗瓢盆都在趁手的地方。男人找出大嫂给的储备粮,轻车熟路地准备早餐。吐司在刀下顺服地落成卡尺卡出来似的均匀厚片,生菜在碟子里转眼开出朵青白交映的重瓣花,鸡蛋贴上平底锅时规规矩矩地摊成圆溜溜的小太阳——做饭这技能点果不其然长他身上了——边缘微焦黄心正嫩对了就这火候……他满意地尝了一个,结果觉得好像生了点?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昨晚刚和他上演全武行的那位随意系了件玄色睡袍登场,男人力量感十足的强悍胸肌在衣襟口嚣张地亮着,透出一股子隐隐的压迫感,好好的居家袍搁这人身上怎么就像来踢馆的截拳道服了……
大帅哥没醒透的眼神直接遵循动物本能盯上眼前的早饭。
饿了?展昭下意识就把蛋推过去,「要么?我多弄些。是不是再煎熟一点?」
大概他的表情太自然,以致白五爷只思考了一秒就把不食猫粟之类的狗屁节操踹到脚下。男人接过盘子说这样挺好,可能觉得自己也该公平贡献一下,又拿起杯子问展昭喝什么?
茶吧。大猫随口说,我刚看见最边上那橱子左边第二格里有。顺便拿把牛油刀好么?也在那格。
身后那位哦了一声,半分钟后展昭只见银芒一闪,牛油刀不偏不倚地戳在他手边那块黄油正中央。
……
七八分钟后,茶泡得差不多的白玉堂问了句「有没有糖?」。半分钟后嗖嗖两下,两只小糖包稳稳当当地停在他手边一双茶杯的托盘上。
……
耗子挑眉,大猫耸肩,互瞪了两眼,根本是小孩子较劲啊有木有……彼此忽然都有些好笑。
和平就这么突如其然地降临了。
两个在隔了半米的吧台两端安静地分享了一顿早餐。这是白玉堂几天来吃得最合意的一次,比昨晚大嫂点的什么名厨娘都可心,尽管都是很家常的东西,然而那感觉……如果舌头有乡愁,这滋味一定是他的老家。
心底没来由的一软,他看看对面低头吃饭的猫大勺,说很好吃,谢谢。
展昭昨晚刚领教过这位在饭桌上挑剔劲,人家大厨娘子都没得他一句赞,自己做的傻圌瓜菜倒对他的胃口……不由得看看自己的手,从前一定花心思琢磨过吧。
两个一起收拾桌子时气氛和谐到难以忍受,白玉堂总算想起自己原本是干什么来的了:「你屋里有衣服没有?我那间没有。」
衣服是在主卧里放着,不过这对穿同码的同性情人衣物根本沆瀣一气。大猫无所谓地说你喜欢的都拿走吧。白少才没兴致穿别人的,随手扯了几件包装还没撕的,力道稍大边上有东西跟着掉出来,他抄过来一看,小木框里是张旧毕业照,这女人……
「是你圌妈?很像。」
展昭小心地接过去,照片里的女人笑得英气自信,五官再刚硬几分真就像他每早在镜子里看见的脸了。想起昨晚包拯说他没有父亲,他母亲是汴梁大学的人类学博士,一直在东京最混乱的五区十三街做社工兼教书。他从四岁常州的外祖父母相继过世后就被带回汴梁,母子两相依为命直到他十三岁母亲死于意外。包拯当时很感慨地说:你圌妈妈把你教得很好,你虽然在东京最糟的地方长大,却和她一样,善良又正直。
他在照片上轻轻摸了一下,不禁有些不是滋味,妈妈养大自己一定很辛苦,而自己现在却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喂,你好歹有过妈妈,我可连父母什么样都不知道。」
突如其来的插话叫他一愣,抬头只见某位不太自然地朝屋子另一边转过脑袋,侧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硬,看也没看他。
但这明明是安慰……嘛。
这家伙其实……人不坏。他轻声说谢谢,我没事。
结果某大圌爷生硬地唔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熊孩子貌似不习惯示好。
展昭笑笑,收照片时冷不丁职业病就犯了:自己家里肯定不宽裕,所以这市中心五百多平方的顶层公寓是怎么回事?收入与支出明显不符……
这疑问直到临近中午来辞行的卢家哥嫂登门时才解决。
这房子?老五那疯小子买的。卢夫人如是说。
……他很有钱么。
买完这屋就成穷光蛋了。卢夫人的笑容怎么看怎么捉狭,卡全刷爆了,后来你养了他好几个月呢……
卢夫人所知的故事前半截来自汴梁的老牌掮客元宝。当年卢家管事卢义招呼元宝五爷要在东京买个屋时老头儿其实挺稀奇,和陷空买卖多年,几位掌事的他多少知道,五当家这人天下走了大半,从没听说他在哪置过业。问卢义卢管事自个儿也稀罕着呢,不知五爷哪来的兴致,更别提五爷到底要什么样的屋了。
不管怎么说,元宝还是精心挑了几处清净豪宅,殷勤地一一推介,可惜白五爷显见的没那么好伺候。末了他问五爷可有什么喜好?五当家只是把圌玩手里的打火机出神,好半天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笑:对了,他喜欢从局里的天台看汴梁。
男人抬起头,说给我找个能看遍汴京的地方。
元宝自然不知道这个他/她是谁,但老人精从男人忽然柔和下来的眉眼里立刻推断出这是一场风花雪月的大商机,再说当时能看遍汴梁的房子京里也找不到第二处——只有东京最高的摩天公寓重霄大厦顶楼,那上头两套房其一据说给皇字头的人收了,另一套至今还没主,价钱当然比较天文数字了。
然后便是调查局不少哥们都津津乐道的下半截。那天中层指挥官们有个翘不掉又听不进的八股例会,都是六扇门里百炼成钢的个中老手,一个个全具备面上神情目光严肃紧张,桌下智能板手机活泼愉快的高超技能,谁知会开到一半从没出过岔子的御猫展队居然被主讲委员当场抓了典型,瞧那脑袋都快低到桌底下去了!
当展昭被总算拎着个小辫子的主讲得意洋洋地叫上台明正典刑时,包拯其实有点奇怪,以这孩子的稳重大气这点鸡毛蒜皮根本不是个事,怎么看着好像挺紧张?后来展昭僵硬地把手机递给他审查时他也没多想,跟着就看到以下内容:
(玉堂) 3:55 pm
猫,咱们安了个家吧。刚看了个好屋子,你一定会喜欢的
(本机) 4:16 pm
我在开会。
向来视展昭为子侄却被俩地下情人蒙在鼓里的包局震惊过度地脱口而出:这是……求婚?!
底下轰地炸开了。一片嗡嗡声中手机又亮了:
(玉堂)4:22 pm
买了。我现在身无分文,你不答应只好饿死
包拯哭笑不得,抬眼对上展昭歉意的目光,小展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包叔对不起,那透亮的黑眼睛还是忍不住似的偷瞄桌上的手机。
你……要回么?包拯低声问道。
展昭看起来有些局促,但很坚决地点点头。
最后展队获准翘会去拯救某位据说他不点头就只好饿死的战友。
再后来你们就一起了。卢夫人轻轻一笑,那时大家都觉得你俩太冲动,但之后你们一直好得出奇……像这次本来我们都很担心,可你俩居然又一下就这么合拍了,也许世上真有缘分吧。老五这边有你大嫂就放心了。陷空还有事等着当家的回去做主,我们下午就走……啊,差点忘了正事,咱们进去说吧。
展昭看着女人如释重负的神气,对所谓的「合拍」……什么也没说。
两人回到厅里时,卢方和白玉堂也说得差不多了,卢老大取出一只U盘:你们这几天好好看看,你俩能找到的资料全在里头了——从小时候到最后这次的事。
展昭和白玉堂不由得对看了一眼,终于来了。
我和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