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初算

2、第二章

　　原叙告诉他们她姓辛，倒不是有意欺瞒，只是怕暴露了身份再被刘世恭找着带回去。其实她根本不用操这份心，刘世恭自那天眼看着她跳下去之后，便始终不敢派人下去找，生怕看到她血淋淋的尸体，亲眼见证她的死亡。谁知道她命这样大，半途上被树藤缠了一缠，又是掉进一湖水中，碰上了李云夫妇。
　　原叙不得不相信，这是老天爷给的重生，幸好她家中早就没有什么亲人需她牵挂，她可安安心心地在此开始她的新生活。
　　因为幼弟归家，这日的晚膳热闹了许多，李云十分关心弟弟在镇上的生活，问题一个接着一个，李萧皆十分耐心地微笑着回答了。李林氏不禁笑道：“你这问题一个接着一个的，还让不让弟弟吃饭了？”李云闻言也不禁一笑：“对对对，来，吃块鸡肉，你嫂子这方面手艺还是不错的。一个人在镇上没什么好吃的吧，才几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原叙不禁感到奇怪，他们的兄弟情谊为什么这么深厚，如果兄弟之间的感情有这么深，为什么在那些皇子身上连半点体现都没有呢？难道那个皇位，真的有溶蚀掉世间一切情谊的能力吗？她其实不该再想这个问题，那个皇宫中的人，早都已经疯了，他们从来不肯承认这世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对于一群发了疯的癫狂之人，什么道理都是白费的，什么伦理道德，也都只是摆设。
　　晚膳后，她提出要一个人出去走走，李氏夫妇对视一眼，显然对她一个人在夜里外出有些不放心，但还是同意了。
　　这悬崖底下，其实风光很好。李家边上有一条两丈不到的小河，清澈见底，游着几条悠闲的小鱼。大约是怕小孩子掉进去，村民们在河边上搭了结实的篱笆，篱笆上攀附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淡紫色小花，这季节正开得灿烂，一阵凉风吹过，便轻轻摇曳。
　　原叙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真是一个舒适恬静的夏夜。她曾经处在一个火光漫天的战争之中，而如今，她的周围却被这样的美好静谧填满，她隐隐感觉过去的一切像是一个已经淡去的梦，一个包含着世间最大快乐和最深苦楚的梦。
　　她没有办法再去阻止自己想刘世恭，她曾一度以为自己已经将他淡忘了，可如今才知道，他原来依旧清晰地待在她的记忆里，即便让她就这样画出他的模样，她也不会落下他脸上的任何细节。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不去想那场战争中发生的所有令她痛苦不堪的事，如今她忽然觉得不能再控制下去了，不然总有一天，她会在某个时机中爆发出来，而那样的爆发或许会使她凭着一股冲动重新回到那个金光灿灿的牢笼。她觉得她应该适当地释放一下自己，偶尔把他从记忆中提出来想一想。
　　可这一想，却再也无法遏制，连同她过去因为他而产生的各种消极的情绪也一同冒了出来，她仿佛再一次经历了一遍过去，她开始强烈地思念刘世恭和霍然。她再也走不下去了，蹲在地上低声地哭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这样深刻的回忆，该怎么才能抹得去。
　　正在她哭得天昏地暗的时候，忽然传来一阵笛声，原叙依旧哭着，没有心思去理会周边的一切，可这笛声仿佛带着魔力，像是一只轻柔的手，轻轻抚慰着她，她在笛声中逐渐平静了下来，擦去了眼泪，呆呆地看着水中游来荡去的小鱼。她隐隐有些奇怪，这样一个小村庄，怎么会有人能吹出这样悠扬舒缓的笛声？她的头脑木木的，眼泪也木木地继续流着。
　　等她的眼泪终于干涸了，她浑身出了一层薄汗，脸上也是一塌糊涂，便就着冰凉的河水洗了把脸。
　　笛声仍在继续，她站起来朝那个方向看去，隐隐约约看见了一个男子的身影。
　　李萧看见那个身影终于站了起来，不由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懈地吹着笛子。
　　李氏夫妇不放心原叙，便让他跟了出来，他在河对岸一路跟着她走，即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却也深切地感受到她的悲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陌生女子的背影竟然能这样牵动他的心绪，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她这样落寞的身影。
　　她朝他走过去，倒也不是想结识他，不过是被一种莫名的心绪牵引。李萧一时有些慌张，笛声很仓促地中断了，她已经过桥来了，他却站在那里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你是李萧？”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李萧忽然觉得有些心疼。
　　“是我。”他回答说。
　　她走得近了，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的面貌。她扯着嘴角微微一笑，低下头说道：“走吧。”
　　一路无言，但凉爽的夏风却吹得令人心生亲切，他只觉得她像是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却又不是像哥哥那样的亲人，是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

　　第二天一早，李萧跟着李云一块儿打渔去了，原叙见到了挂在墙上的笛子，突然十分想吹，但生怕李萧爱笛，不愿他人触碰，就像当年霍然爱自己的剑一样。快到晌午时分，李林氏要去给两兄弟送饭了，原叙便提出要跟着去，李林氏也没问为什么，只微笑着同意了。
　　两人走到时，两兄弟也正好靠岸，李萧远远看到原叙，目光不禁逗留了一番，见她面上毫无愁绪，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李林氏将盘中的菜拨了一些到李萧的碗里，随后轻轻推了他一把：“天这么热，小叙的身体还虚弱着，你快领着人家到树荫底下去。”原叙道：“那你们也来，这太阳太毒了。”“欸，就去，就去。”
　　李林氏看着两人慢慢走远的身影，笑着对李云说：“你看小叙是不是和宝儿还挺般配的？她要是能进你家的门，这妯娌我可喜欢。”
　　李云一脸茫然地看了他们俩一眼：“不会吧，这小叙身上透着大小姐的金贵气，我总觉得她在咱们这留不久。欸，你不记得了？我把她带回来那一日，她身上穿的那身绫罗绸缎，一看就价值不凡，还有她脚上那只鞋，都绣满了浑圆的珍珠啊，她醒来以后还混不在乎的，说要么把它们丢了，要么就拆了珍珠下来卖了。”
　　“话虽如此……可这小叙到咱家这么久也没怎么说她家里的事，看上去是出了什么事不愿意回去了，而且我看她倒也蛮喜欢咱们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
　　“她不愿意回去是一回事，可这世上的事难说啊，万一哪一天她家里的人找来呢，她能不跟人回去吗？到时候她一个千金大小姐，唉……哪里是我们宝儿高攀得上的。”
　　原叙跟着李萧走到树荫下，正要坐下，忽听得他喊道：“等一下。”原叙愣住，回头见他正解下系在腰间的衣裳，平整地铺在了杂草上，示意她坐在衣服上。
　　“这里的草扎人得很。”他解释道。
　　原叙笑道：“其实没关系的……我总要习惯。”
　　他们俩并不知道李氏夫妇正在谈论那样一件事，原叙坐在树荫下看着他们，对李萧说道：“你哥哥和嫂子的感情真的很好。”
　　“是啊……”
　　“对了，我这次来是对你有个请求。昨晚……昨晚听你吹奏笛子，忽然起了瘾，不知你能否把笛子借我一用？”
　　李萧想到那笛子经自己的嘴唇后又要凑到原叙的嘴唇边，脸猛地热了起来：“……你若不嫌弃，尽管拿去用好了。”
　　“谢谢。”她客气地说道。
　　李萧默默地扒着饭，原叙闭着眼睛靠在树上，忽然问道：“你读书有什么打算吗？考科举？”
　　李萧道：“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接触的书籍多了，才知道官场黑暗，依我的性情怕是很难融入其中，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有些迷茫，不知道读这么多书到底还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家来帮哥哥打渔。后来，我看到村里的孩子为了读书都离开父母去了镇上，一年只能因为避寒暑而回家两趟，才得以一家团聚。正所谓父母在，不远游，若是村里也有读书的地方，那么孩子们既能读上书，又可陪伴父母左右，岂不两全其美？”
　　原叙睁开眼来，坐直了身体：“你的意思是，打算在村里开一个学堂？”
　　“嗯。”
　　“你哥哥知道吗？”
　　“我早就告诉他了。”
　　“……他什么反应？”
　　李萧抬起头来朝着她笑了：“他很高兴。”
　　原叙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发现他的模样是那样的清朗，就像是一个没有经过任何世间丑恶苦痛的孩子，纯真善良而热度逼人。她不由喃喃道：“想不到世间还有这样的人。”待看到李萧疑惑的眼神，她笑道：“你们一家人，真的都很善良。”她从前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想法，可以这样简单。
　　若是刘世恭听到他的想法，不知会作何感想。或许她应该拉着他到这里来住上一段日子，他可能会明白，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活法，简单而纯粹，可已经足够让人幸福。
　　李萧停顿了很久，终于说道：“冒昧问一句，姑娘将来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说

　　哎呀麻烦各位了，烦请多多捧场，在此谢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