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晚》九骨枯

22、不知他意

　　他的眸子，是这世上让她最为眷念的。
　　春季无边，他的眼湖里便装满了整片春景，夏夜璀璨，他的眼湖里像盛满了整条银河，秋季丰硕，他的眼湖是一幅金灿的画卷，冬日凉白，他的眼湖结满银装月色。
　　所以当他看着你时，你便以为，这世间只剩一个你与他了。
　　大殿中，萧楮墨走下殿阶踱步走在楚千航身前勾唇一笑道：
　　“五皇子前来替兄长下聘，不如替你自己也求一个，好事成双如何？”
　　是替兄长来下聘的？
　　听到这句殿内无一不感到诧异。就连先前几位看似了然无惊的几位也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陛下这事先前倒未透出过风声，即使召见的几位大臣也只与他们大致提了一下萧楚两国联姻之事。
　　为何陛下忽然想要好事成双？莫不是因为这位楚国五殿下风华绝代？
　　不过稍过片刻缓了神后，那些大臣的面上倒都露出了一丝赞许之色。
　　如今局势尚不明朗，君楚两国之间又都剑拔弩张，夹在两国之间的萧国若此时与两国都有联姻之谊，起码也表明了自己中立的立场。
　　可这看似乖张的举措，却让缠歌心中有些不安来。
　　虽说在君、楚、陈这三国中，萧国是最为势单力薄的，再者萧国国君至今未添得一位皇子，想夹缝求生就必须要乖张起来，可缠歌却觉得未必这么简单。
　　这位萧国国君，远不止看上去的这般温和无争。
　　而且，他当真想把二公主许给南儿么！
　　缠歌隐在袖中的双手用力握住，她是不会让这位狠厉的二公主嫁去楚国的，就算，用上最歹毒的方法！
　　“千航愚钝，不太明白陛下所言。”
　　楚千航再次垂眸，可就在偏下头的同时他看见了右侧那位端坐在案几前的女子眸中，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神色。
　　她，也想到了么。
　　“五皇子怎会不明，莫是觉得朕的这几位公主配不上殿下？”
　　萧楮墨侧身看了一眼右侧的三位可人儿，看清了其中一个的失落悲戚，看到了一个垂面的窃喜，还有……
　　一个幽幽淡淡仿若置身于外正悠然地抿了一口清酒。
　　萧楮墨的视线最终落在那抹紫影上，回身对着楚千航道：
　　“朕倒是觉得朕这位小女儿与五殿下般配的很。”
　　伴着这话的落音，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与此同时静谧的大殿中有不少地方传出了酒樽落地的清脆响声，好似一支长曲的前奏一般。
　　楚千航未答，只是转身看向右侧，发觉那刚放下酒樽的人儿煞白了一张脸！
　　“父皇，七儿早有婚约在身。”
　　筠缠歌起身走到萧楮墨身前跪下，那紫纱的裙角将案几上的酒樽带落，洒了满地清凉。
　　“五殿下觉得如何？”
　　萧楮墨一笑带过，只是抬眼再次问向那月白的身影道：
　　“殿下觉得朕这小女儿如何？”
　　“父皇，七儿已经与君国太子私定终身了！”
　　筠缠歌抬头，一双渐变微凉的美目一瞬不瞬看着那张俊美却异常冰冷的那人，浅笑道：
　　“五殿下不会想娶一个已于他人私定终身的不洁女子罢。”
　　不洁？
　　哪怕是萧楮墨也未料到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用“不洁”二字来形容自己！
　　鲜廉寡耻！
　　流着蓝家血脉的女子都是这般么！
　　萧楮墨被握紧的指节都开始泛白，她既敢这样说，便是打定主意不嫁去楚国！可，她当真以为可以么！即便这位五殿下不应允！
　　“无妨……”
　　谁知这位霞姿月韵的男子竟浅然一笑，翩若惊鸿。
　　“如五公主这般的美人，谁能不动心呢？”
　　楚千航垂眸恰好对上那双满是震惊地美目，就连其间的那抹慌乱也被他尽收眼底。
　　真是，把这份不愿表现的淋漓尽致。
　　可不知为何，他反悔了。
　　分明他都决定了，她不愿他便随她所愿，但现在，他不愿了，反悔了……
　　不洁？
　　竟连这二字都可以这般轻巧地说出来，她对君国太子妃之位就如此执着么？
　　“五殿下，言必慎重。”
　　缠歌一字一顿仰头道，两行清泪就这么不觉落在了她紫色的纱裙上。
　　他不明白么？怎能不明白？
　　萧君分明便是想将楚国拉入泥沼！不管她是谁，只要还顶着君国未来太子妃这个头衔，君国就不会罢休的！
　　虽然她是想的，无比想留在他身边的……可若以他的安危为代价，那她便不要了，再也不要了……
　　再也不要……如四年前那般了。
　　缠歌抿唇，侧身拉住了那个明黄的衣角道：
　　“父皇，您已经将儿臣许配给了君国，这般出尔反尔是大不义！”
　　萧楮墨看见那双瞬间变得泪眼朦胧的眸子轻轻蹙起了眉头，弯身将她扶了起来低声道：
　　“七儿，嫁去楚国，君国不再是你的依傍，亦不会成为你的依傍。”
　　这话让大殿中的大臣们都恍然大悟，陛下这句，无非就是表明与楚国结盟。不过莞尔，其中便有人露出了忧虑之色。
　　“陛下，此事还需斟酌啊。”
　　一位双鬓微白穿着红衣官服的大臣走了出来，捋好衣角后端端正正跪下拱手垂头道：
　　“陛下，即便与楚国结盟，五公主与君国的婚约也不能这般轻易折断。若此时惹怒君国，萧楚都不得安宁！”
　　这位大臣的话将众人心中所思一语道破，的确，以君国今日之势，即便倾萧楚之力也会落得两败俱伤，实非可行之策！
　　一旁的娇兰和蕙兰也都紧皱了眉头，她们也实在不明白父皇为何如此！
　　不过这萧七儿倒让她们吃了一惊，居然为了当上君国太子妃当众自毁清誉！
　　也是，毕竟是低贱伶人中爬出来的，那份权势自然看得比任何都重！只可惜了这位五殿下，竟当众被拂了面子。
　　只是，若这贱婢死活不肯，最终为了保全楚国殿下的颜面，将自己赐婚于他也极有可能。
　　想到这里，娇兰艳红的唇瓣悄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好了，朕已斟酌再三。七儿，你随朕去内殿，在座诸位可别让远道而来的五皇子失了兴致。”
　　萧楮墨招手，两侧的乐声再次响起，好似先前的争辩根本是一场虚幻。楚千航看了一眼那紫色的背影，低头弯身将那跌落在地上的酒樽拾起回到了自己原本的位置上。
　　“七儿你告诉父皇，为何不肯？”
　　内殿中萧楮墨抬起眼前人儿的下颌对着那双水眸缓缓道。
　　“父皇，你知道的，七儿自当是为了萧国。”
　　“哦？”
　　萧楮墨听罢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一双鹰般锐利的眸子盯着她一字一顿道：
　　“你的母亲，是蓝凤儿。”
　　“父皇糊涂了。儿臣的母亲是蓝双儿，二十年前便被您亲自接到宫中派到伶人馆的。”
　　对上那双如墨晕染的幽深黑眸缠歌勾唇浅笑答道。
　　“你骗朕！”
　　那只本放在缠歌下颌的大手忽然移到了她细白的脖子上，一双还晃荡的黑眸变得愈发冷彻！
　　“蓝凤儿才是你母亲！”
　　她是蓝凤儿和筠子城的孩子，她这张脸，分明和筠子城像极了！
　　“蓝凤儿是七儿的姨母。”
　　这轻轻浅浅的一句却在那双黑眸里漾起了巨浪，那只握住她脖子的手也越收越紧！
　　“你还骗朕！”
　　什么姨母！蓝凤儿才是她的母亲！怎么会是蓝双儿！她分明留着筠氏的血脉，这张脸，分明是筠氏的血脉！
　　不然，蓝双儿怎会教会这妮子易容！蓝双儿是怕他看见这张脸会杀了这妮子才如此！
　　“朕最后问你一次，你的生母是谁？”
　　萧楮墨如覆冰霜的面孔闪过一抹狠厉，似乎随时都会捏断那细白的脖子。
　　“蓝双儿是我的生母。”
　　还是这浅浅淡淡的一句，他从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看不出一丝犹疑。
　　“你若说谎，朕便让那位五皇子有去无回。”
　　终于，萧楮墨看到那美目里晃起丝丝涟漪，他便知道，这妮子这般坚决地拒绝实则是另一种保护。她这模样，和当年的蓝凤儿多么像！
　　“是蓝双儿。”
　　他口中的蓝凤儿，是她连一面也未曾见到过的姨母。蓝双儿才是她的母亲。
　　“蓝双儿……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会是蓝双儿！
　　蓝凤儿，你听到了？她说她的生母是蓝双儿！你最爱的那个男子，为了他你毫不犹豫背离我们婚约的那个男子，和你的同胞妹妹生下孩子了。
　　生下和筠子城的孩子了！
　　可，蓝凤儿，怎么我更恨了……
　　他以为他只是恨她的背叛，可未想今日，他又多了一份恨。
　　蓝凤儿，我又多了一份恨，我把你该对他的那份恨也恨上了……
　　他怎么敢背叛你！
　　怎么能背叛你！
　　“既然如此……”
　　他们的孩子便不能这么轻易活着了。
　　凤儿，朕会帮你讨回来，从他们的孩子身上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