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晚》九骨枯

23、谁道明她心

　　这位陛下，缠歌从来都懂他的冷酷无情，譬如二十年前刚登位不久的他便领兵灭了岭南国，譬如二十年前他屠了蓝氏一族偏留下与蓝凤儿一母同胞的孪生妹妹，蓝双儿。
　　然后，再将她领入王宫中最为卑微低贱的伶人馆中。
　　“蓝双儿是药王谷谷主的闭关弟子，竟在这里因为疾病而陨了命，七儿你说，你娘亲在伶人馆中是荒废了医理么？”
　　萧楮墨低低地笑着，那双锐利的眸子中纠葛着如暴风雨前的阴郁。缠歌的脸颊被那只手用力固定着躲不开那视线，亦不想躲开。
　　他很恨罢，恨到她开始觉得眼前这人有些可怜了。
　　“陛下当初若非那般逼迫，姨母也不会用自己的命来换回岭南的安危，只是她未想得陛下终究还是食言，未保全她心中最在意的。”
　　“在意？”
　　萧楮墨仰头大笑将缠歌一把推倒在地，随即蹲下身子看着那张依旧波澜不惊的小脸道：
　　“好一个在意！好一个在意！她最在意的是那个筠子城！是那个蓝双儿！然后呢？然后呢！”
　　那双眼睛渐渐爆出根根血丝，一双有力的手也捏的泛白！他在忍耐！因为杀掉她太容易了！太容易了！
　　他要慢慢折磨她！要让她如凤儿一样失去所有在意的！最后含恨而终！
　　“她自陨换来的是她最爱的那个男子和自己的孪生妹妹生下了你……七儿，你说她九泉下有知会不会恨？”
　　眼前这张脸因为愤恨而有些扭曲，缠歌看着这张脸浅浅一笑，对着那仿若禁锢着猛兽的幽深瞳眸道：
　　“所以陛下要让萧国重蹈岭南国的覆辙么？七儿嫁去楚国，陛下以为君国不会迁怒于萧国么？七儿不愿，自当是为了萧国。”
　　为了萧国？
　　她以为他信么！
　　萧楮墨缓缓闭上眸子立起身，这妮子的性子，和蓝家的女子太像了。
　　“七儿你可知道，楚国这位五皇子的生母与楚七皇子的生母，同你姨母与娘亲的一样，都是双生子。”
　　萧楮墨抬眸看了一眼内殿外一直候着的內侍模糊的身影，转身看着从地上缓缓跪立起的那人儿道：
　　“当初楚君为了鱼目混珠，可是将这位五殿下调养的与那楚七皇子分毫不差，就连那时的君国使臣也差点出了差错。若不是一个意外，怕是这五殿下便代替那七皇子而丢了命罢。”
　　听到这里缠歌忽然又想起了那时南儿入棺的模样，不觉眼角掉落几颗泪珠沿着她的手背滑落。
　　那时的他，那样苍白那样毫无生气……就如那时的娘亲一样。
　　“父皇知道，当年你与楚七皇子情谊深厚，若非这样，当初去往君国的途中你便逃了罢。”
　　他怎会不知，在行径银城时这妮子已经逃走了，可笑的是，她竟为了走失后被一个老鸨抓住的楚七皇子又自己跑了回来！还以如今的真面目示人！
　　就以这一张脸，以这一张脸像极了筠子城的脸！
　　“七儿，五皇子是五皇子，他与七皇子再像，也终究不是他。”
　　“陛下为何告诉七儿这些？”
　　缠歌抬起一张泪流满面又怜楚十分的脸来，一双美目中由波光粼粼变得慢慢死寂。
　　他说这些，无非是想让自己苦痛罢了。
　　因为他还犹疑自己究竟在意的是什么，可若这般，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苦痛了。
　　她将得不到君国的太子妃之位，也被告知失去了南儿。
　　所以无论是在意这权贵也好在意那人也好，她都是两头空。
　　可更让她苦痛的，是她深知所有都并非这般简单！
　　他，分明是想借由君国挫败楚国！他想楚国重蹈岭南的覆辙！
　　她明白了。
　　缠歌痴痴一笑，她早该明白君国那位陛下一定会有所举动的，只是未想与萧国摆了一盘这样耗费时日的大局！
　　楚国日后被破，君星河也罢君星海也罢，即使他们不甘当初被抢走的君国皇妃，就算再次夺回，一位他国的亡国妃子也不可能再得多大的恩宠了。
　　那位陛下，不知是高瞧了她，还是，根本以为他那两个皇子是不可多得的情种？
　　可笑。
　　缠歌仰头看着萧楮墨，而这人似乎也平息了先前激动的心绪。
　　“若陛下执意如此，七儿自当谨遵圣意。”
　　呵。萧楮墨伸手将地上的人儿扶起冷眼笑道：
　　“那七儿该明白见着五殿下该如何了？”
　　“七儿明白。”
　　只是萧楮墨未想，这位妮子居然可以这么快便可以演得这一出！难怪那君国的几位皇子被她迷得失了心智，让君弗单都忧了一颗心！
　　“五殿下先前说愿意应了这门婚事，不嫌细七儿的过往？”
　　殿中的那抹紫衣人儿眉目含笑，一张绝色的面上满溢柔情和先前的坚决判若两人！更令人惊讶地是，他们全然看不出这其中有一丝虚情假意来！
　　就连此时面对着她的楚千航也因为这笑意而晃了神。
　　“殿下愿意娶我么？”
　　缠歌望着他清亮的眸湖，似要看透这其中惊动的每一丝每一毫。
　　愿意，娶么？
　　可这时缠歌却清楚看到了他眸湖中晃了一晃，而后半垂了眸子。
　　“愿意么？”
　　缠歌双手捧住那张柔美十分的脸，她毫不在意那些官员此刻投来的诧异目光，也不顾她们的细言耳语，更不在乎日后会落得一个怎样的声名狼藉，她只想听他会如何回答。
　　楚千航盯着那双灼灼的眸子握住了那双小手，一字一缓浅笑道：
　　“自然愿意。”
　　她这笑意，当初在华城他便看到过。可即使看到过此刻他却还是会因此恍惚。
　　“当真？”
　　听到这话她脸上的笑意更浓了，盛夏八月，群芳盛开也抵不过她此刻的笑颜倾城，也在这一刻似乎所有人都觉得这位五殿下口中必然会说出“愿意”二字来。
　　“当真。”
　　那，她便当真了。
　　只要这“愿意”二字便足够了。
　　在洗尘宴后的第二日，锦华殿外有一抹白衣颀长的身影早早便等候在外。
　　“公主，殿外……”
　　王公公进屋对着正倚窗看着书的缠歌犹犹豫豫道。
　　“是五殿下么？”
　　缠歌放下书惊喜地起身正要走出屋外，忽然又折了回来对一旁的小婢女开口道：
　　“梨花，先前让你去太医院拿的药材都拿回来了么？”
　　“禀公主，已悉数领了回来。”
　　叫做梨花的少女垂头答道，缠歌听罢点头对着她继续道：
　　“你拿过来。”
　　这些药她都要一一检查，毕竟是送来锦华殿的，也许会有人在里面动了手脚。
　　“诺。”
　　梨花退回到里屋外将早已陈列好的药材捧到缠歌跟前，这时阿宁也从屋外走了进来，看到那些药材后先是对缠歌行礼而后拿起了其中几样嗅了嗅。
　　“公主，这几味药中添了旁物。”
　　阿宁的这句话吓得那叫做梨花的婢女瞬间跪在了地上，一张小脸也变得煞白。缠歌见状对着她浅笑道：
　　“本宫知道与你无关，下去罢。”
　　“诺。”
　　梨花应这句时嗓音都还在颤抖，不过脸色却恢复了一些。
　　“王公公，这些药都扔掉。我带阿宁去见五殿下，在此期间烦你照料一下云岚。”
　　“公主去罢，奴才会照料好云岚的。”
　　王公公垂眸答道，将手中的一柄纸伞递给了阿宁。
　　阿宁接过纸伞，虽心中不明白为何公主要带自己去见那位楚国殿下，可若是跟着公主，去哪里去见谁他都是丝毫不在意的。
　　阿宁跟上前面穿着水蓝衣裙的人儿上前为她遮住直面而来的日光，第一次发觉原来公主可以走得这般快。
　　看到向自己走来的那袭水蓝色身影后，楚千航上前将阿宁手中的那柄纸伞拿过替她撑在头顶。阿宁微微一怔，抬眸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忽然发觉那人比这天上的骄阳还要耀眼几分。
　　他和公主，真是般配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