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心上》半鹿恙

5、五：乱世盛行蛇蝎

　　立而夏眼睁睁看着织无如横扫全桌，欲得织无如开口却苦于口中总有食物。要说这嘴皮功夫立而夏从来不惧，可这吃相形如饕鬄的家伙却偏偏让立而夏觉得束手无策。
　　副将看着都觉得心焦，偷偷靠近在立而夏耳边道“将军，实在不行我打听好他们住所，晚上再偷偷地……”
　　“糊涂！你看这两人哪个是省油的灯？我们要留他们自然不能得罪他们。”立而夏压低声音道。
　　“可是……”
　　“退下，没有我的命令不可轻举妄动。”
　　“是……”
　　织无如擦擦嘴，看见那正后退的副将笑笑“看来将军还有急事啊，那在下也不打扰了，告辞！”
　　立而夏忙道“并没有什么急事，我与公子先生您相谈甚欢，巴不得多说两句话呢～”
　　织无如擦擦嘴，笑道“其实我不太明白。即使我们不答应也一样会救人，而且大病难遇，战场杀敌多是一些皮肉伤，治疗起来没什么难，我可不觉得士兵们连包扎伤口都不会。要说寻找高明的大夫……将军您费心费力派人把我们押来，还好吃好喝屈尊降贵地招待我们，就是为了找一个大夫，您觉得谁会信啊，将军？”
　　立而夏笑脸不改，拱手道“先生果然聪明，实不相瞒，我们找到二位，的确另有所求。但而夏以性命担保，除了让二位多留一些时间，不会要求二位做什么多余事情，此外还有重礼答谢。”
　　“对于被揭穿才说‘实不相瞒’的人，我觉得不需要信任。”
　　“那……不知这个是否能让先生信任？”立而夏拿出一块木牌递过去。
　　织无如懒懒的接过，刚瞟一眼就愣住了，反复翻看几遍才惊喜道“是为我大师？”
　　“正是。”立而夏笑道“那么先生您现在还是不准备留下吗？”
　　织无如犹豫稍时，看看手里的木牌，最终叹口气“我会留下的，但是不能太久……”
　　“三日即可。”立而夏笑道。
　　回去与绝心上商量，没想到意外顺利地谈妥。绝心上淡淡道“早说过你要去哪我跟着你到哪，我决不食言。”
　　织无如没说什么，但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立而夏安排很妥当，派人安排两人住宿不说顺便指示两个侍女过来，让担心绝心上起居问题的织无如大感轻松。
　　虽说比起那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绝心上完全可以生活自理，但织无如头疼地发现这家伙根本懒得关心这方面的事情，经常忘记喝水到嘴起皮，忘记吃东西到走不动路之类，索性万事都监督着他。
　　于是那两个侍女以来织无如二话不说拉着她们嘱咐了半个时辰绝心上的注意事项，听得两位少女娇笑不止。
　　至于绝心上，他性子淡漠，看没有自己的事情早就默默地躲到自己房间去了。织无如早嘱咐过他不要暴露身份，只让人称呼他为公子即可，因此也没有什么不放心。
　　待傍晚坐在饭桌旁时，过上久违的舒适日子的织无如简直要哼起小曲儿，坐拥着好酒好菜只叹今生无悔。
　　逆飞在他身旁悄无声息地出现，冷哼“瞧你那点出息。”
　　“人生得意须尽欢啊～哎！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走实在是人家盛情邀请，却之不恭啊～”
　　“公子并没有催你，慌什么。”在织无如对面坐下，逆飞抓起一块肉往口里一扔“饿死了，我也要吃点。”
　　“你还需要吃饭？啃点馒头就够你活一个月了。”织无如笑道。
　　逆飞小脸一冷“皮痒了？”
　　织无如长叹一口气“咋们能不能和平一点？别一见面就喊打喊杀……”
　　逆飞冷笑道“可笑，搞得我们很熟一样。你别忘了我差点杀死你，而且我现在依旧想杀了你。”
　　“但是你杀不了我～”织无如耸耸肩“既然杀不了就别总是念念不忘了，大不了我死了后让你鞭尸。”
　　“要是你死了我肯定也死了，鞭个头！”逆飞白他一眼。
　　织无如笑道“别搞得像同生共死一样，让人误会你我关系很好对你多不好？”
　　逆飞拿看疯子的眼光看他一眼，万分不解“我说，你家也亡了，武功也没了，身边还有我这么个时时刻刻想捅你两刀的人，你怎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呢？”
　　织无如笑道“那我哭给你看，你就能让我家人复活，让我武功恢复，让你不再恨我？”
　　“做梦呢？别说前两件我根本办不到，就算第三件我也不愿意。”逆飞冷笑道“我跟你之间的梁子比你经历的所有都要严重，就算不是你干的也和你脱不了关系。”
　　织无如摆摆筷子“那就是了，你看就算我苦着脸也无济于事，不如多享受一下，以后翘辫子了也能和我那一大家子人分享一下是吧？”
　　逆飞盯着他，缓缓放下手“……你不恨？”
　　“不恨，起码现在不恨。恨有的时候能让人发愤图强，有的时候只是浪费力气，区别在于能力问题。你看我现在武不能安邦立国文不能妙笔生花，要是恨那也就是穷费力，何必呢……”
　　“那么，你以后会恨吗？”
　　“我不知道。”织无如自顾自倒酒，侧颊爬上几抹红晕“以后……以后太远了，我只看现在。三更的酒，不等到五更喝；初一的月亮不等到十五赏。人一旦看得远了就容易累，等累狠了，就不想活了，人有的时候，更容易死在自己手上……”
　　“歪理。”
　　“嗯，歪理。可是，又有几个人能一辈子守着大道理过日子呢？”织无如笑笑“我啊，最烦一派大道理的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若是正人君子，自然如清风明月，又怎么总是像长舌妇一样缠着人说自己的一己之见……”
　　逆飞邪笑“那你不是烦透了绝心上？”
　　“唔，不一样……”
　　“噢？”
　　“他……就是清风明月。”
　　逆飞睫毛微颤，静默片刻后冷笑道“怎么，看上他了？”
　　“你笨啊？既然是清风明月，自然只应天上有，我等凡人，何必自取其辱……”织无如放下已经喝空的酒壶，皱眉“啧，好少。”
　　逆飞看着这个醉鬼，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思量片刻后开口道“织无如，其实我不恨你。”
　　织无如茫茫然抬头去看他“啊？”
　　“我的确没有恨过你。要说，我应该敬佩你才对。我听过你的传闻，现在也知道你的为人，已经明白你的确当的上‘三生娑婆之君’的名号。但是，你偏偏生在织家……”
　　织无如索性趴在桌子上，闻言吃吃笑着“人人都说我投了好胎 ，天织山庄二少爷自小天资聪颖，锦衣玉食，好像只有我自己觉得生在织家实在倒霉，不想，今日倒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哦？你也这么想过？”逆飞微抬眉毛，推推他“说说。”
　　“咳，你想想从小还没记事就被提着上各种课程，一不能玩玩游戏二还严重影响我的交友状况，我能不烦吗？”
　　逆飞笑道“听你这么一说，的确有些烦。但是，我不信你对你的家没有一点留恋。”
　　织无如笑道“有，但可惜，都不姓织。”
　　逆飞扯起嘴角“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是即使是真的我依旧不可能不恨你，所以我不想知道答案。也许你很冤枉吧，但织无如，你和我都明白——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是啊，所以我懒得恨……”织无如喃喃说着，终于在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撑不住眼皮，沉沉睡去。
　　逆飞默默坐着，良久。
　　第二日，立而夏登门拜访。织无如十分不擅长与女人打交道，干脆就当没看见，摊在椅子上大清早的哈欠连天。
　　立而夏今天穿了女式的衣衫，一身绿衣轻松洒脱，颇有几分巾帼英雄的味道。
　　可惜织无如天生眼瞎，顶着打哈欠打得泪眼汪汪的一对眼睛看天，死活没看立而夏这里一眼。
　　可惜立而夏并不是普通女人，丝毫不觉得尴尬，礼数周全地冲着织无如盈盈下拜“先生，而夏这厢有礼～”
　　“啊？啊……立…立姑娘！哎呀好久不见啊！”
　　立而夏只当没有听到他的胡言乱语，将手里的食屉放到桌子上“公子能记得而夏而夏真的很开心啊，而夏带来一些点心，是家里食娘祖传的做法有些特殊，先生尝尝吧？”
　　织无如正盯着窗子外边的天空发呆，听立而夏这么说突然眨巴眨巴眼回头道“我记得那个家伙喜欢吃这些东西，你叫叫他吧。”
　　立而夏眸中精光一闪，点头温婉一笑“好的，先生。”
　　在立而夏转身出门的时候百无聊赖的织无如脸上忽然掠过一丝狡黠，转头去又去看那片湛蓝湛蓝的天“这儿怎么没有鸟呢？”
　　立而夏推门出去，正好看见自己派来的一个小丫头，使了个眼色带她去了拐角处，立而夏问“如何？”
　　那小丫头先拜了一拜，才恭恭敬敬地低着头说“回将军，奴婢们一直在服侍那位白衣的公子，而那位公子一直很安静地在看书，偶尔会一个人对着空气摆弄什么……问他吧，他也不回话……”
　　“……现在呢？”
　　“这位公子要沐浴，我们正在帮他抬水。”
　　“……好了，你先进去吧。等会儿务必要当做没有见过我，也不用告诉你姐姐，明白吗？”
　　“是……那么奴婢先行告退……”
　　立而夏头也不回地等那小丫头进去，冷厉的脸上缓缓浮现一丝诡异的微笑。
　　房间内，两个小丫鬟在绝心上面前盈盈下拜“公子，水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公子入浴。”
　　绝心上点点头，放下手里的书“你们退出去吧。”
　　两个小丫头相视一眼，姐姐犹豫道“公子……不用奴婢帮您更衣吗？”
　　“不用，我这里没有那些规矩。”
　　“那……奴婢们告退。”
　　“嗯。”
　　绝心上等姐妹二人关上门，看了看织无如的方向，想了想，摇摇头。
　　走到屏风后的浴桶边，绝心上褪下外衫，正要动手除去深衣时忽然听见门被人打开，绝心上皱起眉头，侧头道“还有何事？”
　　并没有人回应。
　　绝心上只当风把门吹开，拢起衣襟走出去准备关好门，刚刚走出来就看到了站在屋子中间的立而夏。
　　立而夏已经脱下外套，一头长发也披在肩上，回眸看了一眼绝心上，笑道“哎呀，公子，您屋子里好热啊……”
　　立而夏虽然因常年战场厮杀少了一般女子的柔媚，但五官还是极端正的，此时长发及腰衣衫将褪未褪，倒是有一股一般女子没有的味道。
　　可惜，她面前的也不是一般男子，而是绝心上。
　　绝心上不打算跟她废话，打开门垂下眼睑淡淡道“请姑娘自重，赶快整理好出去吧。”
　　“唉～明明是先生要我来我才冒昧打扰您的，怎么，先生没有跟公子您说吗？”
　　绝心上睫毛微颤“是……他？”
　　立而夏笑得明艳“当然，要不是先生拜托，而夏为什么要冒昧打扰公子？虽然……而夏的确对公子您一见倾心……”
　　立而夏慢慢靠近绝心上，在他耳边放软声音“公子……您看先生如此顺水推舟，你又何必……”
　　绝心上扣住立而夏伸向衣襟的手，反推出一股劲气，看着毫无防备的立而夏倒在地上，脸上少有地显现一丝怒意。
　　“即使顺水推舟，也不会与你将就。”
　　立而夏倒是不恼，极冷静地看绝心上一眼，突然开口道“抱歉。”
　　绝心上正为她如此突然的一句不解，突然立而夏发出一声悲鸣，缩成一团抱住自己肩膀缩在桌子后面，凌乱的发丝下瞬间泪流满面。
　　“你！竟然如此禽兽不如！”
　　绝心上此时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下意识就要拂袖而去，却发现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织无如一贯笑脸，倒让绝心上第一回发现这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其实很慑人。
　　织无如目光缓缓扫过二人，一丝怒气慢慢爬上他硬朗的五官。
　　“你胆子倒是大，我还在旁边呢就敢脱衣服欺负ta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聋了？”
　　立而夏啜泣不止，绝心上缓缓低下头，发现衣襟在刚才已经散开了些，慢慢拢好。
　　他生于世二十多载，竟从不知人言也能伤人至深，且，无药可治。
　　织无如气极，突然一伸手搂过绝心上，对立而夏怒吼道“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敢动我的人，你是以为自己能耐太大可以上天了吗？！”
　　立而夏仿佛一瞬间变成一尊木雕，从里到外都停止一切活动。
　　“你……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