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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 3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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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恪抱着殷沅之,一路飞快走入内室。
玉露和碧螺听到了消息,急忙赶来迎接。
殷沅之被披风裹得严严实实,只见窦恪臂弯之中一把黑发飘扬。
等到了卧室,窦恪将殷沅之轻轻放在床上,玉露和碧螺这才看见了殷沅之唇青面白,极之憔悴的模样。
碧螺从来没见过夫人这般情状,当时眼泪便要流下。
窦恪道,“去准备热水!”
碧螺赶紧擦了眼泪,“是!”
玉露上前为殷沅之脱下湿衣,窦恪转过身去。
玉露除下衣服,定睛一看,那一桶桶泼来的冰水中混有石子,殷沅之额角、脖子、手腕之上都有细小伤口。
玉露咬紧了嘴唇,“这到底是谁做的……!”
窦恪握紧双拳,却听有人来报,华芙公主到了。
窦恪走出去,只见华芙匆匆飞奔而来。
窦恪一把拦住她。
华芙抓住窦恪胳膊,焦急道,“嫂嫂怎么样了?”
窦恪道,“你怎么来了?”
华芙想推开窦恪,“我要见嫂嫂!”
窦恪抓住华芙的胳膊,“她现在……”
玉露走出来,“夫人想见公主。”
窦恪一怔,松开手。
华芙飞奔进去。
窦恪也跟了过去,立在门外,片刻之后,听见门内传出华芙细细的啜泣声。这一声又一声,仿佛利刃刺在他的心头。
不多时,慕容野听说今晚的事,也匆匆赶到。没说上几句话,张博钊又来报,宫中来人。
太后知道此事,急命琳琅和珊瑚前来。
慕容野问,“皇子妃现在如何?”
窦恪道,“华芙陪着她。”
珊瑚道,“太后让我们来看看皇子妃的情况。我先过去。”
琳琅留了下来,问窦恪,“今晚是怎么回事?”
窦恪告知原委。
慕容野越听脸色越是严厉,怒道,“平日倾轧也就罢了,这回他们是要疯了不成!”
琳琅道,“我立刻回宫见太后。”
慕容野道,“我跟你一起去。”
琳琅皱眉,“伯伯?”
慕容野道,“现在牵扯到了朱雀,关乎国运天命,这段日子各种异象已闹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今日再来这么一件事,他们是把窦恪往死……!”
慕容野顿了一顿,道,“你把这事详详细细告诉太后。我去找人帮忙。这件事务必到此为止,不可让有心人借机再生事端。”
琳琅也想到了其中严重性,“好,我们这就进宫。”
窦恪道,“我跟你们一起去。”
“等一等,”珊瑚走了回来,看着窦恪,“皇子妃想见殿下。”
窦恪快步走进卧房。
殷沅之已换了身干净里衣,披着一头长长黑发,靠在床头。
华芙坐在床沿,握着殷沅之的手,眼中满是泪水。
窦恪走上前,低声道,“你怎么样?”
殷沅之淡淡道,“玉露,去拿衣裳来,再让张管事准备马车。”
窦恪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
殷沅之道,“我与你进宫面圣谢罪。”
窦恪失声道,“谢罪?!”
“三皇子妃被朱火焚烧,命属不祥,此刻怕是流言已经传进了宫里。你我现在进宫向圣上谢罪还来得及,等到明天,这件事被人利用起来大做文章,那就晚了。”
殷沅之坐直身,对华芙道,“扶我起来。”
华芙摇头。
殷沅之道,“华芙?”
华芙道,“嫂嫂!明明是他们陷害你!”
殷沅之笑了一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华芙道,“怎么会没有办法!”
殷沅之道,“华芙,有些事只能忍,这个道理你应该很清楚。”
华芙眼中仍有泪水打转,滑了一颗下来,被她狠狠抹去,“嫂嫂说的对,这个道理我很清楚。他们一直欺负我,我可以忍。可是欺负嫂嫂,我决不能忍!”
殷沅之微微动容。
华芙霍然起身,“来人!”
玉露上前,“公主有什么吩咐?”
华芙道,“准备马车,我要去太子府。”
玉露一愣,看向殷沅之。
殷沅之道,“华芙,你要做什么?”
华芙挺直背脊,一张脸虽是泪痕未干,却是倔强至极,明艳至极,“去讨还一个公道!”
慕容野和琳琅不放心,也来到门外。
华芙往外走,窦恪伸手拦住,“都站住。”
华芙侧过头来看了窦恪一眼,眼中有愤怒也有失望。
窦恪道,“你们先出去。”
众人退出房间。
窦恪走到了床边,看着殷沅之,低声道,“这件事,我一定会给你交代。”
殷沅之淡淡一笑。
窦恪道,“你不信?”
殷沅之道,“殿下打算怎么给我一个交代?”
窦恪怔住。
殷沅之道,“今天的事在我的预料之中,即便今日不出这件事,明天也会有,后天也会有,总有一天,会有这样的事。”
窦恪咬牙道,“他们敢!”
“他们为什么不敢?”殷沅之坐直身来,盯着窦恪,“你以前能够平安无事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你的懦弱。因为你的怯懦和无能,你的父亲兄长才不把你放在心上。殿下曾说要护我周全,就是这样护的?!”殷沅之一下捋起了袖子,手臂上斑斑血痕。
窦恪无言以对,被迫往后退了一步。
殷沅之扶住床框,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直视窦恪,一步又一步向前,“你说要保全我的家人,我问你,你拿什么保全?”
“你说你要远离纷争,难道纷争就会放过你?”
“你不与人争,人与你争。你不欲人死,人欲你亡!窦恪!”殷沅之厉声道,“你所谓的息事宁人,你所谓的与世无争,不过是你给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
窦恪咬牙,厉声道,“殷沅之!你好大胆!”
殷沅之道,“我尚且有胆,你呢?!”
窦恪整个人震了一震。
殷沅之道,“我是你的妻子,蒙受这样的屈辱,无话可说。可是慕容野,他将你当做朋友,你为他做了什么?”
门外的慕容野等人听见这句,琳琅看了慕容一眼,慕容垂下眼帘,神情难辨。
殷沅之道,“谁不知道慕容家族征战沙场,父死子埋,兄亡弟葬,一族千人而今只剩下慕容野这一支,他们为了大周抛头颅洒热血,大周给他们什么?慕容野今时今日只是个羽郎卫统领,这对他公平吗,这对慕容家公平吗?”
窦恪道,“此事关乎朝政,我不能……”
殷沅之道,“是不能,不想,还是不敢?”
窦恪沉默,紧紧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味。
殷沅之咄咄相逼,“做你的妻子,做你的朋友,就天生应该蒙受屈辱,就无法得到公理和正义,是这样吗,是吗!”
窦恪浑身发抖,目眦欲裂,“殷沅之!你要我如何!”
“你要你自己如何!”殷沅之胸中气血翻腾,眼前一阵发黑,强自支撑,竭力让自己站稳,她再看窦恪,眼前已是模糊一片,她只能对着大致的方向,一字一句道,“窦恪,你问问你自己,你到底想做一个什么样的皇子。想做一个……一个什么样的人……”
窦恪发觉殷沅之声音不对,再一看,正见殷沅之软倒下去,抢步上前抱住,惊惶道,“殷沅之?!来人!来人啊!”
慕容野等人听出声响不对,撞门进去。
琳琅将殷沅之扶床躺好,华芙忍不住哭,她这一哭,玉露和碧螺都红了眼眶。
珊瑚冷静得多,诊了诊脉,“皇子妃是一时气血攻心,不要紧的。去熬一碗宁神汤来,可有方子?”
玉露道,“有有有,厨房已经备下了。”
珊瑚道,“好,马上拿来。”她叹了口气,“公主殿下,知道你很伤心,不过能不能不要把鼻涕眼泪擦在我身上?”
华芙可怜兮兮的说,“我不能……擦到嫂嫂身上……”
珊瑚看了一眼琳琅。
琳琅默默伸出手来。
华芙拿住了琳琅的袖子,响亮的擤了一记鼻涕。
慕容野和窦恪退出房间,站在廊下。
沉默许久,慕容野低声道,“皇子妃的话……你不必挂在心上。我知道你有苦衷。”
窦恪苦涩的笑了笑,“苦衷?……今时今日,我才知道窦恪是个废物。”
慕容野皱了皱眉,“窦恪。”
窦恪道,“是我拖累了你。”
慕容野看着窦恪的侧面,低声道,“哪有什么拖累不拖累。你我小时候就有约定,任何艰难险阻,我都会保护你。”
“不。”窦恪望着前方茫茫夜色,他的眼瞳如子夜深沉,却又在深黑之中,隐约闪动着亮光。
“够了。慕容,我受够了。”
殷沅之醒转,华芙丢开琳琅的袖子,扑到床前。
琳琅看了一会儿自己惨不忍睹的袖子。碧螺刚想说琳琅大人,我带您换身衣裳去。只见琳琅欻拉一声撕了。
碧螺哎呀一声。
玉露问怎么了?
碧螺两眼望着琳琅,双手捧在胸口,喃喃道,琳琅大人太帅。
玉露决定当没听见。
殷沅之支撑坐起,“这会儿是什么时候?”
玉露道,“快子时。”
殷沅之对华芙道,“都这时候了,你该回宫去。”
华芙道,“我不走!”
殷沅之道,“华芙,听话。”
华芙倔强道,“我说不走就是不走!”
殷沅之道,“那你想干什么?”
华芙道,“不知道。”
殷沅之失笑。
华芙却道,“但嫂嫂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殷沅之一笑,“你这么说,我可把这话当真。”
华芙用力点一点头。
殷沅之注视华芙的眼睛,“若是这件事很了不得呢?”
琳琅和珊瑚对看一眼,听出了殷沅之语气之中别有深意。
华芙也看着殷沅之,坚定道,“还会有什么事,比还嫂嫂一个公道更了不得?”
殷沅之握住华芙的手,转头看向琳琅和珊瑚。
殷沅之道,“慕容将军呢?请他进来。”
慕容野与窦恪听说,转身进屋。
殷沅之道,“有件事想请慕容将军相助。”
慕容野毫不犹豫,“皇子妃请说。”
殷沅之如此这般一说,在场众人脸上都有吃惊之色。
殷沅之说完,道,“慕容将军以为如何?”
慕容野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
殷沅之再对琳琅说了一番话。
琳琅同样领命离去。
华芙道,“嫂嫂,我呢?”
殷沅之微微一笑,“你先回去,过几天就要找你帮忙。”
华芙依依不舍的起身告辞。
殷沅之叫来碧螺,“去告诉老爷老夫人,我这儿一切安好,让他们等我的消息,这几天暂且闭门,谁都不要见。”
碧螺离去。
殷沅之对珊瑚道,“请珊瑚大人回宫告诉太后,就说我想借琳琅大人几日。”
珊瑚告辞离去。
玉露等着吩咐,殷沅之道,“拿你的颜料来。”
玉露问,“夫人想画什么?”
殷沅之道,“不是画。”
玉露一愣,再听殷沅之说了要求,额上便冒出冷汗,低声道,玉露这就去准备。
这一屋子的人走得差不多,只剩下窦恪和殷沅之。
殷沅之却一句话都没有对窦恪说。
玉露很快拿着颜料回来,一字儿摆开,一堆瓶瓶罐罐,色彩纷呈。
殷沅之道,“这颜色能维持多久不变?”
玉露道,“不用水洗,能有七八天。若是用水,也可维持一两日。”
殷沅之道,“若是有人用力擦拭呢?”
玉露道,“那就……”
殷沅之再道,“若是用刀刮呢?”
玉露惊道,“夫人!”
殷沅之道,“我是说万一。”
玉露定了定神,想了一想,道,“那就不能用笔画。”
殷沅之问,“用什么?”
玉露从工具之中拣出一柄扁头小钻,钻的另一头是根极细极尖锐的长刺。
殷沅之道,“刺青?”
玉露解释道,“并不是刺青,只是用这个刺出图案,而后抹上颜料,颜料渗入肌肤,即便用水洗,用布擦,哪怕是用刀刮,也不褪不变,至少能保住半个月。”
殷沅之道,“那就这样。”
玉露面有难色,“可是夫人……这东西毕竟伤及发肤,需慢慢来,不能一个晚上就……”
殷沅之转过身去,面朝墙壁,背对着玉露,将长长黑发揽到一边肩头。
玉露只得上前,正要为殷沅之除下衣衫,却想到了窦恪还在,便往窦恪那儿看一眼。
窦恪始终沉默,此时注视殷沅之的背影。
玉露小声道,“夫人,殿下他……”
殷沅之道,“由他。”
玉露便伸手除下殷沅之的里衣,露出一大片光洁的,白皙的背脊。
她拈起扁头小钻,刺下第一针。血珠随即冒出。
那针头深入肌理,痛楚难当,一针又一针,仿佛不会停止。
殷沅之咬住嘴唇,面色雪白,紧紧盯着眼前墙壁,眼神极黑。
碧螺从殷府回来,给玉露从旁协助,用热手巾擦去殷沅之背上的血水。
殷沅之趴在床上,毛巾擦过背脊,殷沅之疼得浑身一颤,碧螺不敢再擦。
玉露低声道,别愣着!让血堵住了就前功尽弃!
碧螺赶紧点了点头,继续擦拭。
渐渐的,图案雏形初现。
玉露抹把额上的汗,碧螺轻声道,“玉露姐姐,歇一会儿吧。”
玉露道,“不行。”
殷沅之出声,声音沙哑,“什么时候了?”
碧螺道,“寅时。”
殷沅之扭过头来,低声道,“窦恪。”
窦恪动了动,慢慢走到了床边。
殷沅之道,“你该准备去工部了。”
窦恪道,“不去。”
殷沅之的声音微弱,说得也很慢,“你要去。”
窦恪盯着殷沅之。这个女孩儿的年纪比他小,是他的妻子,原该他护她的周全,可他却只能眼睁睁看她受辱受苦。
他蹲下身去,握住殷沅之的手,“我留在这儿陪你。”
殷沅之看着窦恪,笑了一笑,“所有人都在外头忙,你打算偷懒?那可不成。”
窦恪笑不出来,“你要我做什么?”
殷沅之道,“你要做的是最难的事。”
窦恪道,“你说。”
殷沅之道,“去做一个皇子。做你平常做的事。”
窦恪深深的看了殷沅之一眼,随即转身离去。
殷沅之长出了一口气,道,“碧螺。”
碧螺道,“奴婢在。”
殷沅之道,“等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停手。”
碧螺诧异道,“会发生什么?”
“譬如说,”殷沅之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大概是要晕了。”
她的脑袋一歪,昏沉过去。
碧螺吓了一跳,“夫人!”
玉露却道,“碧螺!”
碧螺又急又慌,“可是夫人她……”
玉露咬牙道,“记住夫人叮嘱的话,咱们一定要把事儿先办好!”
碧螺咬住嘴唇,点了点头。
两个女孩儿一起注视着殷沅之的背脊。有一物,即将呼之欲出。
查默里匆匆忙忙的跑进工部,拽住了孟克勤,“听说了么!”
孟克勤道,“听说什么?”
查默里左右看了看,窦恪不在,便道,“昨晚上出事了,卢老夫人的寿宴上,朱雀诛邪!”
孟克勤皱了皱眉,“老查,你这人是越来越神神叨叨的,干脆,咱们跟夏尚书报一声把你调去司天监。”
查默里跺脚,“没跟你开玩笑。”
查默里把朱雀祭祀如何的飞出火球,火球如何的飞向三皇子妃这件事一说,孟克勤也露出诧异神色,“真有这事?”
查默里道,“当时多少双眼睛都看见了。”
孟克勤沉吟道,“这事儿倒是邪性。”
查默里摊手,“谁说不是呢。而今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传什么?”
查默里道,“传三皇子妃是个不祥之人,三皇子更是命中带煞,说不定前段日子的天狗食日就是……”
范青尧冷冷的看着查默里,“说啊,怎么不说了?”
查默里瞪一眼孟克勤,他什么时候来的?你也不给我提个醒。
孟克勤拿本书挡住脸,装若无其事。
范青尧道,“外头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查默里辩解道,“我也就是听见了,来跟你们说一声。”
孟克勤打圆场,“好了好了,都别说了,等会儿三皇子来了,咱们可别在他跟前提起。”
查默里表示怀疑,“他今儿还会来么?”
没过多久,窦恪来了。只是极为沉默。
查默里有几次想张口,都被孟克勤打断,最后孟克勤干脆道,“老查,你去院子里看一看我们做的河堤模型干了没有。”
范青尧不放心,来到窦恪身旁,“殿下。”
窦恪见是范青尧,便道,“范大人有事?”
范青尧低声道,“三皇子妃现在如何?”
窦恪平静道,“多谢范大人挂心。”
范青尧略顿了一顿,便道,“我曾与三皇子妃有过一面之缘,她是个好人。而今的外界传闻,殿下不必当真。”
窦恪这才认真看了一眼范青尧,再道,“多谢范大人。”
查默里忽然从门外进来,直奔窦恪跟前。孟克勤摇头叹气,老查你这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查默里急忙道,“宫里来人了!”
众人一怔,看向窦恪。
窦恪神色极其平静。
御前黄门侍郎跨进门来,道,“圣上有令,召三皇子觐见。”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第 3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