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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时间倒退到几十年之前的某个冬天。
      某户人家迎来一个小生命,主人家喜不自禁的看着婴孩粉嫩的脸蛋。
      窗外响起一声清脆鸟鸣,主人家转头看去,正好看见一只小鸟落在斜枝梅花上,摇落几点残雪。
      主人家笑道,“这孩子生在此时,就叫吟霜吧。”
      殷老爷姓殷名吟霜。

      殷家自三辈儿起就考取功名,却与金榜无缘。直到殷吟霜这一代,那是头悬梁锥刺股发奋图强只望蟾宫折桂。接获高中喜讯之时,殷家高兴得摆宴大请乡亲,祭祀祖先。
      殷吟霜心里激动万分,只等拿到任职书便走马上任,立志赴任之后尽心竭力鞠躬尽瘁,不求闻达天下,只求为国为民做几件实事。
      殷吟霜没想到这一等就等了一十一载,入职之后更是有志难伸,就此灰了报效国家的心,只求与妻儿共享天伦安稳度日。
      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上班居然听到同事笑嘻嘻的抱拳作揖,恭喜殷大人贺喜殷大人,听说内务监定了令千金为三皇子妃。
      殷吟霜眼前一黑。

      遮难寺不愧是历史悠久的名寺,风光优美气候宜人,寺里的和尚个个都是得道高僧虚怀若谷,眼看殷家一家四口堵着大门口快三个时辰,严重阻碍交通,居然都没上去赶人。
      殷老爷几乎老泪纵横,颤着嗓子说,“夫、夫人,咱们回去吧。”
      殷夫人坚决道,“我不回去,你们说什么都没用!”
      殷老爷看着女儿。殷沅之也劝,“娘,你听我说。”
      殷沅之不出声尚可,一出声,殷夫人的眼眶就红了,拉着殷沅之的手,又是要哭。
      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打在乌黑的寺庙屋檐上。雨水顺着瓦片的沟槽一连串滑落下来。
      殷沅之趁势道,“咱们先进去吧。”
      殷夫人没吭声,殷老爷忙扶住夫人,两人跨过山门,先进了庙。
      遮难寺的知客堂墙上挂着一幅织翎罗网图,讲的是道能祖师历劫,某一世做了一户人家的儿子,劫满化身,托病离世,却因为听到了这户母亲的悲痛哭泣声,甘愿化为小鸟,陪伴母亲的故事。
      殷沅之站在门口,看着一家人。
      殷天正说,爹,这是什么画?
      殷老爷细细解说典故。
      殷天正哦了一声,再问,那多钱?
      殷老爷勃然大怒,混账东西!
      殷夫人说,再说一遍,你说我儿子是什么?
      殷老爷咳嗽一声,说,天正啊,没听懂是吧,没听懂不要紧,来爹再跟你讲一遍。
      殷沅之在窗前站着。
      窗外山色苍翠欲滴,山气濛濛带绿,似要泼进屋内。
      殷老爷走到了沅之身边,两人一起看着窗外。
      殷沅之道,“爹,我不是怕。”
      殷老爷苦笑,“爹知道。”
      一旦与站在大周王朝权利最巅峰的家族结了亲,就算是殷家再怎么谨小慎微,再怎么默默无闻,再怎么降低存在感,都保不齐某一天祸从天降。
      殷沅之不会也不可以让殷家步看更小吏的后尘。尤其自己嫁的人是三皇子。若是真有个万一,这个传闻之中连自己都保不足的皇子又如何能够伸手维护殷家?
      故此,善女殷沅之自愿舍身出家。

      就常理而言,需摩顶、受戒、断戒,答能持等等一系列流程走下来,才能正式剃度出家。
      为此殷老爷便找主持商量,殷夫人又不准殷老爷去找主持商量,殷老爷偏要找主持商量。拉拉扯扯,牵牵绊绊,一时半会儿的不可开交。
      殷沅之等在了正殿门前,但听门外雨声淅淅沥沥,她走到了门口,伸手接了接雨滴。
      山门之外的台阶长而曲折,石头缝中是绿油油的青苔,被雨水一着,更显润腻。
      有人撑着一柄竹骨伞,慢慢走上来。
      长长的石阶,激起微小的水花。
      四面八方的山林葱茏欲滴,山气空濛氤氲。
      十八格黄竹伞面罩着一层若有似无水雾。
      那人走到殷沅之身前的几格台阶之下停住,抬起伞。
      伞面抬起,如雾气褪去,显露出一层山水,一层风光。
      淡色的嘴唇,鼻梁,低垂的眼帘,柔和又不失刚毅的眉端。
      他垂着眼,四面八方的山林都为之折伏。
      而抬起眼来,看着殷沅之的那一瞬。
      半空中的雨滴落势渐缓,渐缓,直至停住。一瞬间天地仿若无声,一瞬间,又仿若难以数计的透明雨滴逆流天际。
      殷沅之心想,‘啊,是三。’
      三皇子一脚踩了个空。
      骨碌碌,骨碌碌。
      ‘……皇子。’
      三皇子千难万险的爬起来,走回来,停在寺门口,“殷沅之?”
      他的声音很好听。
      殷沅之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认错了。”
      他的脸色古怪。
      殷沅之的神情很平静。
      一瞬之后,他便收拾起了面色,温文尔雅的问道,“在下能否先避雨?”
      古寺黄墙,雨水落在屋檐上,顺着瓦沟滑落,犹如银色小溪。
      他们俩站在檐下,望着山景。
      他道,“听说这寺里住了一位殷姑娘。”
      殷沅之道,“好像是。”
      他道,“听说这位殷姑娘要成亲了,恭喜。”
      殷沅之道,“公子大概听错了。”
      他顿了顿,“有一位京城的贵客托我带一句话,来告诉殷姑娘。”
      殷沅之道,“哪位贵客?”
      他道,“姑娘自然知道。”
      殷沅之想我当然不知道,你是皇子,你说的贵客难道是皇上?
      殷沅之又想了想,恍然大悟,敢情他假装自己不是三皇子。
      她对他又生出几分同情,这张脸搁哪儿一晃哪儿都知道这是大周朝的三皇子。
      殷沅之爱看书,上古残卷到坊间话本无一不看。两三年前有套话本卖得如火如荼,主要人物是祸国殃民小皇子和痴心情长大将军。祸国殃民指的是容颜,痴心情长指的是真心。
      后来这套书因为影射当朝人物被查封销毁,唯有殷沅之家中还藏了一套绝版。
      三皇子什么都不知情的看着殷沅之,“殷姑娘?”
      殷沅之垂着眼,眼观鼻鼻观心,“您请说。”
      三皇子沉默片刻,道,“天意难违。”
      殷沅之心猛然一沉。
      这桩婚事已成定局。
      她以为自己的动作更快,却没想到御意下得更快。
      原想是赶在赐婚之前赶紧出家,如今看来,却已晚了。
      而今九銮座上的那一位金口已开,自己再出家,便是大不敬,便是欺君罔上。
      三皇子此时与自己尚未定亲,即便是收到风声知道自己要出家,也完全可以不来理会。毕竟殷家卑微,分分钟被人捻死也只能认命。
      他隐瞒身份来知会,是给殷家一个恩情。
      这个恩情,殷沅之记下,将来一定还。
      殷沅之淡淡道,“我替殷姑娘谢过那位贵客。”
      他知道殷沅之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起身告辞。
      殷沅之也不留,送到了山寺门口。殷沅之站住脚,说恕不远送。
      他也道姑娘留步。
      两人客客气气两下分别。
      他走出几步,却回头问,“她为何不愿意成婚?”
      殷沅之道,“她高攀不起。”又问,“他为何愿意成婚?”
      他沉默片刻,将手松了一松,黄竹伞便被山风吹落,直落山谷。
      他说,“他身不由己。”
      山谷深不见底,风从谷底吹来,那黄竹伞被气流托得忽上忽下,翻飞如蝶。
      会被吹到哪儿去,会落在哪儿。这是它无法决定,也无法知晓的事。

      这场雨断断续续的下了三天。三天之后,皇上的亲命婚书到了殷家。
      殷夫人拉着殷沅之一遍又一遍的叮嘱,“你这嫁的不是寻常人,以后受的也不是寻常委屈。沅之,你……你……”
      殷沅之心里当然也难过,但此时更加不能显露出来。她看见立在一旁的弟弟红了眼眶,便握住弟弟的手,用力握了一握。
      殷夫人掩去眼泪,装出笑脸来,“道理你都懂,娘也不说了,娘知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的事儿上肯定是吃不了大亏,但有一件,你一定要记住。”
      殷沅之道,“什么事?”
      殷夫人犹豫了一下,“娘打听过了,三皇子之前没有姬妾,也没有什么坏的品行,但就是……但就是……”
      殷天正一头雾水,“娘,你但就是个什么?”
      殷夫人道,“小孩子别多事!”
      殷沅之道,“娘想说三皇子有断袖之癖。”
      殷天正嗐了一声,“我当什么呢原来就是断袖之癖啊。”
      殷夫人和殷沅之看着天正,同时心内默数,一,二,三。
      殷天正一脸天崩地裂,“什么?!断袖之癖?!”
      殷夫人和殷沅之转头继续商量正事。
      殷夫人道,“既然你知道了,沅之,你嫁过去之后,这虽是一桩难事,但说到底也不是难事,毕竟你才是当家主母,你要记住,万事不可欺人,但若被人欺。”
      殷沅之道,“若被人欺,百倍报之。”
      殷夫人欣慰的点了点头,摸了一摸殷沅之的长发,眼眶湿润,勉强笑了一笑,“从此以后,我的沅之就是别人的媳妇儿,是别人家的孩子了。”
      殷沅之压不住泣声,“沅之不管去了哪儿,永远都是娘的孩子。”
      殷天正从断袖的打击中清醒过来,暴喝一声,“姐姐!你告诉我!勾引三皇子的是谁!我去教训他!”
      殷沅之叹道,“不要胡闹。”
      殷天正义愤填膺,“管他是天皇老子!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殷沅之道,“慕容野。”
      慕容野,羽郎卫都统左将军。
      其人年纪轻轻便屡立战功,用兵如神,是许多热血少年心中的偶像。
      每年演武堂都会印发十大武将像。慕容野的画像连续三年都名列榜首,其中最畅销的是一副楼船夜雪图,慕容野立在船头,漫天风雪之中一袭猩红大氅,神情坚毅,挥剑抗击海寇。厮杀声仿佛犹在耳边,令人恨不能与之并肩一战。
      这张图被殷天正恭恭敬敬供在书房之中。
      “你刚说谁?”
      “慕容野。”
      少年的心,粉粉碎。

      凡皇子大婚必是热闹非凡,太子十八岁迎娶太子妃之时更是盛况无二,迎亲队伍声势浩大,照明用的火把烤焦了道路两侧的树冠,皇帝赏赐的明珠宝玉暂且堆在厢房两侧,放射的光芒居然照出门外尺余地。
      相较之下,三皇子的婚礼便逊色了许多。
      皇宫之内赏赐的是寻常的金银器物,十六抬红珊轿将殷沅之送进了三皇子府中,出席的宾客是殷老爷的同僚,几位皇子与年轻官员。二皇子送来一份贺礼,太子索性连礼都没有。
      三皇子的府邸之内今日处处张灯结彩,正殿装饰锡珠花穗,中壁悬挂一副华丽至极的朱雀翔宇图。
      大周朝国色尚红,传说太/祖皇帝当年受命于天,得朱雀相助,方在乱世中定都建国,赤手空拳开创大周朝万世基业。
      皇子们平时以代表仁德孝义的瑞兽麒麟为饰纹,只在成亲时身着朱雀宗服。
      立在正殿门外的礼官高声道,朱雀舞天,花开双蕊。
      两位新人双双来到了门前。
      三皇子一袭九重立领拱肩朱袍,后背以金线刺朱雀,雀尾满布袍尾,双翅流光溢彩,连接两袖。袖极长,袍尾更长。
      笼发束髻,戴墨玉承穹冠,冠垂三道旒,微微摇摆,正坠在眉心。
      很多人一松手,筷子勺子掉了满地。其中就有一个是殷老爷的同族子弟,那小年轻自看见三皇子之后就落下了心病,后来听说永乐公主长得和三皇子有几分相像,当下就发奋图强考取功名,果然是蟾宫折桂,求得皇上赐婚。要说永乐公主长得也不赖,俗话说三代不出舅家门,永乐公主长得比较像她舅舅。舅舅乃是朝中一员猛将,使两把紫金瓜锤,浑身嘟噜腱子肉。
      礼官道,行嘉礼。
      三皇子伸手过来。
      殷沅之扶住三皇子的手。两人并肩跨过门槛。
      嘉礼行过之后,三皇子那边的宾客登时走了一大半,留下的几乎都是殷家的亲近朋友。
      说是闹洞房,毕竟三皇子的身份摆在那儿,不可能闹出格儿。射枚对句,猜谜弄影,风雅一番,也就让出洞房的门来。
      三皇子笑道,多谢各位成全。
      有人笑道,春宵一刻,怎敢阻拦。
      三皇子伸手推门进屋。
      新娘子就坐在床边,戴着朱红珊瑚垂帘的宝冠。
      三皇子拿起纯金所制的定缘签,正要掀起珊瑚帘。
      殷天正大喊,“等一等!”
      三皇子手一停。
      殷夫人恨不得把这个儿子打一顿,低声道,“你姐姐大喜的日子!别胡闹!”
      殷天正原先对这个姐夫是充满了敌视,但又想到流言蜚语不能尽信,就算三皇子长着一张断袖的脸,自己的偶像慕容将军那是一等一的英雄儿郎,一等一的热血气概,怎么会断呢。
      于是心不甘情不愿道,“天正在这儿祝皇子和姐姐恩爱白头,福泽延绵。”
      三皇子微微一笑,拿住了定缘签,先掀红鸾盖,再起珊瑚帘,挑开珍珠幔。
      叮叮当当一阵珍珠响,殷沅之缓缓抬起头。
      更漏敲了一响。
      西方角楼升起了一轮明月。
      庭院角落一株金合欢吐露芬芳。
      殷沅之镇定的想,长得真他娘的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的好看。
      殷沅之继续镇定的想,我要改嫁。
      婚房的门砰然撞开,“窦恪!”
      众人齐刷刷回头。
      慕容野站在门前。
      众人心中齐刷刷一句,我靠!
      抢婚!!
      大将军抢婚三皇子!!
      殷老爷一口气没上来晕过去。
      殷夫人冷静的扶住自家相公,再拽住想冲过去揍人的殷天正。
      殷天正气得都结巴了,“娘、娘你、你放开我!”
      殷夫人道,“回家。”
      殷天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娘你说什么?”
      殷夫人道,“王府的事,用不着你出手。”
      殷天正气道,“可是姐姐……!”
      殷夫人道,“你姐姐现在也是王府的人。”
      殷天正想甩开殷夫人的手,又不敢,“那是我姐姐,我不能看着别人欺负她!”
      殷夫人当机立断一记巴掌。
      殷天正只听耳后破风声,后脑勺啪的就是一下。他诶哟一声,眼里泛出泪花。
      殷夫人道,“你姐姐要是说话了,咱们家无论如何都撑着她。你看你姐姐,她像是受欺负的样子吗?”
      殷天正回头看了看姐姐,果然如母亲所说,便低声应是,与殷夫人一同扶着殷老爷出门。
      殷家的人都走了,其余人等更没有留下来的道理。更何况现在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来狂奔出去说八卦。
      不出片刻,屋里屋外的人便走得干干净净。
      一对喜蜡犹在燃烧,烛泪缓缓堆积。
      帷幔上绣的金色并蒂芙蓉花在烛光中忽明忽暗。
      慕容野看着窦恪。
      窦恪看着慕容野。
      新娘子叹了口气,“你想去,就去吧。”
      窦恪什么话也没说,默默出了房间,沿着回廊,走去书房。
      慕容野一路沉默跟随。
      进了书房,窦恪牢牢关上了门,回头便问,“出什么事了?”
      窦恪了解慕容野,若不是紧急大事,慕容野绝对不会这样贸然。
      “是并州,”慕容野凝重道,“并州吃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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