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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阴山大草原,黑市拍卖场。

      熙攘人群中,嘈杂声不绝于耳。

      “噫~听说叶溯来啦!”

      “哇,叶家那个小二当家?近些年这藏剑商铺从扬州开到阴山,据说可都是他的功劳!”

      “哟,原来是他呀,可怎么,他也会来这儿?这是藏剑山庄又有什么生意了吗?”

      “哎你还年轻你不知道。据说啊,十年前,这二少啊,跟薛二爷抢人,结下了梁子,后来薛家出事了,这人四处买薛二爷的东西,想必是恨极了!”

      “薛二爷又是谁?”

      “哎呀!呆瓜,就是那个薛宁呀!当年……”

      喧闹声渐渐淹没在拍卖前的喧天锣鼓中,叶溯坐在角落中,接过宫商倒的茶,不动声色地呷了一口。

      何止恨极了,那可是深仇大恨了。

      拍卖师让乐师敲着大鼓敲着锣,哐哐哐地故弄玄虚好一会儿,才磨磨蹭蹭地请出今日拍卖的主角——

      一套九阙天影礼盒。

      檀木衣架上挂着乌压压的玄甲,玄铁边嚣张地嵌着些寒鸦尾羽,正是举世闻名的天工坊首款甲级特制,九阙天影礼盒。

      拍卖师郑重其事地举起锤子拍拍桌,一本正经地介绍:“这是薛宁当时最为喜爱的衣裳之一,据说是天工坊给他私造的一件。诸位请看——”

      他将披风掀开,露出内里剪裁得当的衣裳,上衣袖口边缘,以玄乌丝绣着一个“宁”字。

      拍卖师补充道:“这世上就这么一件。”

      全场沸腾了。

      众人只知这九阙天影礼盒有市无价,却根本不知晓,这薛宁当做普通衣裳穿着招摇过市的这款,还是如此珍贵的定制!

      叶溯又默默喝了一口茶。

      何止呢。

      叶溯还知道,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九阙天影套,还让这人给改造成了百宝袋,当年这人甚至从披风里掏出个铜锅,说是天冷了可以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火锅。

      更可气的是,再再后来,他才知道他最最敬佩的缝纫大师肖锦是这人的师父,每当天工坊出新款,头一件就是给他薛府送去。还是他师父哭着求他说穿穿吧,穿穿吧,他才勉为其难地套上的。

      这一晃神,这薛宁的旧物就给拍上九百金砖了。

      叶溯还坐在他那特制的躺椅上,拢着袖,偏过头嘱咐了宫商,而后便垂下眼,仿佛睡着一般。

      “一千砖。”宫商脆生生喊价。

      众人哗然。虽然这独一无二的衣裳确实名贵,可也没贵成这样啊,这都能够得着两块玄晶做两把稀世好兵器了。

      “移前移白钻~”一个吐字不甚清晰,带着点烤肉串儿口音的声音轻飘飘地晃悠出来。

      叶溯耳朵尖一动,蓦地抬眼,视线锁定几尺开外一名金发碧眼的外邦人。

      那人感受到叶溯滚烫的视线,迷茫地看过来,还眨巴眨巴眼睛,却找不着对方人影。

      叶溯却没管对方一脸无辜茫然,他满眼都是那扎眼的金发,心里头一股无明业火窜出,那些被刻意压箱底的回忆如潮汐般涌来,呛得他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宫商接着道:“一千二百砖。”

      外邦人生硬道:“移前伞白钻~”

      “一千四百砖。”

      “移前污白钻~”

      宫商感到有点慌。

      少爷说了势在必得,可是这个价也太高了吧,连那件刻有薛宁名字的龙凤呈祥套也才一千,这外邦人别是在抬价吧!

      宫商心里头这百转千回地心慌慌难受受,旁边叶溯却开了口。

      “一千六。”

      “移前骑白钻~”

      “两千。”

      叶溯声音不大,带着点江南人的软糯音调,轻飘飘地开口,一个字不多说,却成功地让在场所有人鸦雀无声。

      片刻之后,现场炸了。

      两千砖,那可是扬州热门地段七套房,长安城里靠朱雀街的一个带小花园的府邸,这叶家少爷别是疯了吧。

      现场热心群众也不管这里是不是拍卖行了,纷纷劝叶少爷想开点,别被仇恨冲昏头脑,忍一时风平浪静,薛二爷就算当年抢了人吧,面子拂了去了吧,可是人到底也走了啊,家被抄了,抢了的东西都回去了,你说着人世间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啊,咱别非跟自己过不去!

      叶溯倒没说什么,放往前,这人铁定跟只高台上的猫儿一样俾睨众生,而后甩过一句“小爷乐意你们管得着”,可当下,叶溯只是看了一眼那套旧衣服,再对人群微微一笑。

      当时就几个大姑娘被迷得不行晕了过去。

      方才竞价的外邦人总算找着叶溯,他一阵风似的飞来,身上一股小鱼干的腥味儿熏得叶溯立马跳起来,戒备非凡,顺手掏出块锦帕捂住鼻子。

      外邦人瞅了半天叶溯,突然瘪瘪嘴快哭出来。

      “呜哇~介位兄台行行好吧!再高窝尊的排不气辣!”

      叶溯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听这个长相英俊,一开口就破相的外邦人絮絮叨叨。

      外邦人嘟着嘴委屈地跟他说,他来自塞外明教,是个有信仰的热血青年,从小修习焚影诀,一心想做一个对世人有用的栋梁之才……

      叶溯摆摆手,宫商立马会意,铿锵有力道:“讲重点。”

      外邦人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嘎地一声噼里啪啦道:“阿宁让窝碰到九阙天影礼盒就排瞎乃!”

      叶溯听到一句“阿宁”,瞬间挺直脊背,目不转睛地盯着外邦人:“你说什么?”

      外邦人惊讶地“呀”了一声,叶溯站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重复问他:“你说什么?”声音竟有些颤抖了。

      外邦人眨眨蓝汪汪的眼,顺着旁边一条板凳歪过去,蜷缩在椅子上,巴巴地看着他。

      叶溯只得往后退一步,坐上宫商徵羽搬来的交椅,耐着性子道:“莫怕,你……慢慢说。”

      外邦人给自己顺顺气,用他那孜然味的中原话,前言不搭后语地描述。

      他说他在三年前认识的薛宁,当时自己在执行任务,学艺不精差点儿被反杀,幸好被薛宁给救了,薛宁听闻他要到中原来,便拿了一千砖银票,托他有缘见着他的这件九阙天影礼盒,就帮他拍下来,然后给西湖藏剑山庄的叶溯送过去。

      外邦人根本不认识叶溯,也不知道什么叶家少爷是啥人,反正阿宁是他的朋友,他们明教弟子向来信守承诺,阿宁救了他就是他的恩人,他得好好为恩人送信。

      叶溯凉凉地掀起眼皮,百无聊赖将他看着:“你认识薛宁?”语气像是很平静,可在旁人耳中,像灌满了杀气。

      旁边一众人等默默地往后退半步,汗毛倒竖。

      外邦人却觉得这位少爷挺友好,于是真情流露,一把鼻涕一把泪,叽里咕噜地在他面前哭唧唧。

      叶溯面无表情道:“我就是阿溯。”

      外邦人不哭了,眨巴眨巴蓝色双眼,懵懵懂地望着他。

      叶溯余光撇过旁边自觉列成两排的吃瓜群众,遂皱眉,凑近外邦人耳边,低声问:“他什么时候交代你的?”

      外邦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逼视吓得呼吸一窒,心说这阿溯怎么跟想象中不太一样,嘴上还是乖巧地回答:“三、三年前、前……窝、窝……”

      “他现在还活着?”

      “窝不、不鸡道哇,他、他……”

      外邦人哆哆嗦嗦话未说完,倒是眼睁睁看着眼前这位好看的江南男子凤目红了一片。于是,他闭了嘴,静悄悄地看着友人的好友。

      他的中原话库存贫瘠如龙门荒漠,他直觉是要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人的,只是憋了半天,倒是这人自己很好地克制住了。

      不显山,不露水,犹如一幅烟云笼罩的山水画,唯独还未褪去红色的眼尾,泄露了这人方才的一丝情绪。

      “他就给你一千五百砖?”叶溯缩回交椅上,语气不咸不淡。

      “四哦。阿宁缩,撑死拍到移前污,买不起就让阿溯付钱。阿溯有的是钱。”外邦人手舞足蹈,一脸愉悦,一会儿脸又垮了下来,委屈巴巴,说自己辜负恩人嘱咐,真是愧对恩人,愧对陆教主愧对整个明教,连门口燃烧的熊熊圣火他都愧对了一遍。

      叶溯:“……”

      阴山大草原的黑市坐落于草原最繁盛的中心,长在一搜裂成两半的破船上,多装点人,这翘起的船头就会被压下去。

      拍卖师正好就站在船头拍卖,人们听说那叶家菩萨又回归“散财童子”,火急火燎地赶来,这破船就从这儿慢慢倾斜到那儿,拍卖师只好抓住前头的桌子,扒拉着桌沿,稳固自身,生怕自己就此英年早逝,一边还举着锤子,尽职尽责地重复。

      “两千金砖一次!”

      “两次!”

      扎眼的外邦人不再举牌,围观群众倒是越来越多,拍卖师眼泪都快吓出来,颤颤巍巍地喊出最后一句:“三次!成交!”声音越来越尖,甚至带着点哭腔。

      一声锤响撬动了窸窸窣窣的人群,欢呼与叫好声惊天动地,叶家小厮们担着真金白银到后头付钱时,从这头抬到那头后,把这条亘古不变的破船头压进平地里,压得扎扎实实,稳稳当当。

      叶溯将吵闹声清清楚楚地撇开,他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附着于那套被谨慎包裹好的九阙天影礼盒上。

      十年时光犹如刀剑,将他修成而今的模样,却对这套华服宽容许多,上头数道划痕,是被争抢时留下的,除此之外,这套天工坊最为珍贵的礼盒,并无多大改变。

      依旧是他们当年初见时,那玄中富贵,嚣张跋扈的模样。

      外邦人对叶溯很有好感,他的中原话虽然不好,但是话却很多,与他疏离的外貌大相径庭。

      外邦人说,他与薛宁数次九死一生,在血河里淌过,只剩下一口气就要去见光明之神的时候,薛宁就爱跟他说叶溯。醒着的时候说叶溯,重伤昏迷,在鬼门关前徘徊时,也爱念叨叶溯。

      像是生与死,都要与叶溯一块儿一般。

      ……

      北方的冷,是侵入骨髓的冷,叶溯在临出门时,有些挡不住这劈头盖脸的寒。宫商心疼他,为他取来挡风的大氅。

      叶溯摇摇头,轻轻对她说:“将新买的那套拿来。”

      宫商一时怔住,再看叶溯,目光充满着担忧。他们一心呵护的小少爷,在这十年中,看起来是平静无澜地活着,只是在每年中秋夜时,总会做一桌的红豆饼,做完再就着饼,喝上那么一盅,对着明月,沐着清风,一宿就这么过了去。

      叶溯看着她,无奈地笑笑。

      “无妨,钱不能白花,衣裳买来就是要穿的。”

      于是价值千万的珍贵礼盒就这样再拆了,将披风往身上一套,确实暖意四起。

      铠甲无坚不摧,里头却有着细细绒毛,犹如一个军人,有着柔软的心。叶溯将披风拢拢紧,突然,他那冷藏了十余年的少爷病旧病复发了。

      他感受到胸口处有不寻常的凸起。

      他颤抖着,从九阙天影披风胸口处,摸出了一张泛黄的纸。

      上头画着一个人,此人怀中抱着一盆菊,笑得温柔。画者虽非画工卓群,笔法却认真,勉强也能绘出真人神韵的三分,也能让人辨认出,这人是谁。

      十年织就的两处冥冥中,渗进了一丝光。

      ……

      黑市今儿个做成了个大买卖,一群人在外头吹喇叭跳大神,呕哑嘲哳难为听,叶溯从帐篷内出来,正要回茶馆处理叶家的生意,突然,自家小厮扯着嗓子,从大老远处开始嚎。

      “二少!不好了二少!”

      叶溯挑起眉:“我怎么不好了?”

      小厮哭丧着脸,拉长音调:“哎哟,不是,我是说,不好了这扬州又有人来闹事了!”

      叶溯眼皮一跳,裹着九阙天影的披风,大手一挥。

      “回扬州!”

      ……

      一骑绝尘,数驾奔腾,回到扬州时,正逢暮春旧雪,薄薄一片,就着明晃晃的阳光,聘聘袅袅,下得很是眼熟。

      扬州城的琴馆内,罕见地染起檀香。

      叶溯急匆匆下了马,一套霞流宝石撞飞两块门板,一个鹤归闯入,正迎上来人。

      来人黑衣黑发,歪在躺椅上的姿势同样很是眼熟。

      这人,正是十年不见的薛宁。

      薛宁脖子上被架着刀,也不慌,经验老到地以两指轻轻推开,嬉皮笑脸道:“我此番是来送礼的。”说完真的从背后摸出个礼盒,见叶溯怒气冲冲,便指尖化刃,三两下拆开,单手拎出里头的衣裳,抖了抖。

      是当年中秋,薛宁亲自为叶溯设计的那套。

      用着藏剑惯用的金黄,缠上藏剑一脉相承的金线,边角处,却有薛宁磕磕碰碰绣上的“溯”字,独独此处,有了雁门关的玄色。

      薛宁颤声道:“阿溯……”

      叶溯不言语,直截了当地解开身上的九阙天影,劈头盖脸就朝薛宁身上丢。

      外头人头攒动,又开始此起彼伏。

      “不好啦!冤家聚头啦!他们又开始打起来啦!”

      唐意与宫商眼疾手快地将旁边那道蒹葭屏风推到门口,代替门板遮住室内的画面。

      薛宁挣扎着将黑披风挪开时,叶溯早就披好了薛宁给他定制的这件披风。

      他不等薛宁作何反应,便再提剑欺身向前,剑尖正要触到薛宁的眼时,迅速松开了剑。

      哐当。

      弱水掉在地上,其上银杏叶游移,若干金粉飘然而上。

      叶溯的食指戳在薛宁脸颊上,不偏不倚,正好印在那一汪逐渐聚起酒窝处,。

      “别来无恙。”

      江湖夜雨,十年灯摇,终于魂归心安处。

      那簇酒窝更深了。

      有句话在十年前,薛宁便想说,时过境迁,岁月蹉跎,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想起来。

      你知道千字文第一句话是什么么?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我苍云一身玄甲,你藏剑一袭黄杉。

      你瞧,连古人都觉得我们就该在一起,天荒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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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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