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叽》楼五城

66、第 66 章

　　是夜，雾失楼台，润湿薄衫。

　　薛宁站在藏剑山庄的后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雾色弥漫间，身后空无一人。

　　唐意在他身边轻声催促：“二爷，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薛宁低低嗯了一声，提起朱轩怀雀，翻身上了马。

　　薛宁在藏剑山庄养伤之时，阴谋与冰雪落于雁门关。安禄山率领的狼牙军猝不及防地在战场中临时倒戈，刀枪剑戟捅向雁门关守军，雁门关苍云军一时不察，溃不成军，大将军薛直……死于非命。

　　四名暗卫领命顶着明枪暗箭几日来连轴转，从西北雁门关到西湖藏剑山庄，整整跑坏了四匹赤兔长虹，只为了赶在其他人之前告诉薛宁一件事。

　　快跑。

　　大将军薛直行事雷厉风行，为人刚正不阿，心中塞满了大唐江山，别的什么朝堂诡术早装不下了，薛宁的母亲深知无法阻止此生挚爱放弃忠言，便留了一手，给自己的孩子一条生路。在最后的时光里，她暗地里创建了薛家三十六暗卫，十八位派去雁门关，十八位留守长安城，十年来战战兢兢只为了这一刻——若有一天薛直也倒下，那么就保全薛坚与薛宁。

　　如果有这么一刻，她希望她的孩子们离开长安城，远离雁门关，千万别回头看。

　　正当唐意偷偷来到藏剑时，流言蜚语早已快人一步笼罩了长安城。

　　铁骨铮铮的大将军一夕之间成了人们口中的“贼人薛直”，按道理应在长安城呆着的闲人薛宁，一时间成为罪臣之后，今上于梨园中贵妃怀里云淡风轻地一句“那抄了吧”，瞬间一卷狂风直指将军府，半天之内抄了个底朝天，如狼似虎的亲卫军闷头钻入薛二爷的奇珍园。

　　传说中薛二爷纸醉金迷，他的奇珍园是集大唐瑰宝之大成的园林，装潢考究处处精良，里头珍藏着薛二爷从四处搜刮来的财物，更难得的是宝塔玲珑楼，金砖累就，白玉为瓦，里头摆放的珍宝数不胜数。其实根本不是，那就是一座朴素的木楼，楼梯还相当古老，差点把带头冲上去的哥们儿给摔死，上头放着的是公主的嫁妆，还有薛二爷搜藏的一堆画。

　　那帮人抱着画刚下楼，珍稀兽宠竟群起而攻之，二十几位御林军当场被白隐一爪按倒，若非花吉祥第一时间赶到引走兽宠，后果将不堪设想。

　　人们以为薛二爷荒淫无度，薛家自当鼎铛玉石金碧辉煌，实际上府上最贵的东西竟然是那一批批绝版的天工坊华服，天工坊的缝纫大师肖锦听到上好华服被哄抢一空的时候，当场哭得晕过去。

　　纷纷闹闹这一场人去楼空，长安城中依旧人声鼎沸，歌着年华正好，颂着大好江山，谁也不知西湖浩劫刚过，雁门将军尸骨未寒。

　　昨日皓月，今时迷津。

　　薛宁骑着赤兔骤风马，在寒夜里疾驰。

　　白日里唐意刚到时，叶溯就在不远处。

　　他当时其实在树下等着叶溯，他们可以悠闲地喝一杯香茗，品二三糕点，他等着叶溯同他说话。

　　无论说什么，他都想听。

　　他等到了叶溯，也等到了唐意的消息。

　　叶溯几乎低声下气地乞求他留下，他说，留在藏剑山庄，不会有任何人能伤到他。

　　可薛宁心中再清楚不过，他的身份已是祸害，又怎敢将自己这把火燃到藏剑呢？

　　薛宁最后对叶溯说：“还记得你欠我的事吗？”他伸出手，却又狠下心收回，转过身留下一句话。

　　“无论发生什么，不必管我，好好活着。”

　　这一路来，薛宁躲着，怕着，亦渴望着。

　　只是这人世间，当真有太多无奈。

　　唐意途中将两封公主家书送到薛宁手上。

　　第一封，可予他良田千亩，忠仆数枚，他可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

　　第二封……

　　薛宁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封信。

　　信中仅有一句留言。

　　——愿吾儿守大唐安宁。

　　薛宁做出选择后，唐意轻巧地打开第一封信，信中非有房契地契，非有银两财富，而是公主手抄的祈福经文。

　　唐意说，知子莫若母。公主早就猜中你与大少爷的想法。

　　薛宁笑了，露出浅浅的一枚酒窝。

　　薛宁其实还有故事没有跟叶溯说，这些事连然木大师也不知晓。

　　那是许久之前，还是将军府那一方院落，秋日暖阳下，年少的薛宁又为自己的名字烦恼。

　　他哥薛坚在前头任劳任怨地舞刀弄枪，姿势不准确，还被薛直嫌弃了一顿，薛坚真是忍不住翻白眼，估计回头又要翻出小本本记仇。

　　薛宁坐在一边，攥着小拳头，问他爹：“为什么哥哥叫薛坚？”

　　薛直杵着盾刀，闻言哈哈大笑，得意道：“因吾儿会成大唐坚盾！”

　　薛宁又不开心了：“他可以成为大将军！那我为何是阿宁？他们都喊我宁妹妹！”

　　薛直蹲下身，刮了刮他的鼻子：“阿宁不好吗？”

　　“不好！一点都不好！”薛宁恼羞成怒，迈开小短腿扑到公主怀中撒娇，“娘亲~”

　　公主遂搂住他，拍去他肩头的尘埃，抵着他的头，笑容温柔极了。

　　“因为娘亲呀，惟愿吾儿平平安安，一世长宁。”

　　那些带着馨香的回忆被凉风吹进心底，无数躲藏的夜晚，崩裂浓缩成母亲信里简单的话语。

　　薛宁捏紧手中薄纸，眼神愈发坚毅。

　　——愿吾儿为大唐坚盾。

　　——愿吾儿守大唐安宁。

　　他的父母承受着诋毁，不解，扛着千钧重的皇权，用血肉之躯挡着暗箭与流言，这样深沉地对他们寄予厚望。

　　薛家人生来一副忠肝义胆，生平不贪富贵，不爱功名，甘愿用一生劳碌无名换取太平长安。

　　而他薛宁，是薛直的儿子，是雁门关铁甲苍云军的一员。

　　他的使命早已写进他的名字中，此生此世，但以此身护佑大唐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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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日午后，长安城禁军来到藏剑山庄门前，用桐木粗暴地撞击朱漆铜门。

　　敲到第三下时，大门大开。

　　五位庄主不卑不亢地立于门前。

　　为首之人大喊：“交出贼人薛宁！”

　　叶溯扛着弱水从天而降，卷落漫天银杏叶，眼中带怒，眼尾红了一片。

　　这位藏剑山庄的小少爷，当着众人，咬牙切齿地留下这么一句话。

　　“你们跟我要薛宁？我倒要跟你们要他，他跟我抢人抢了就跑，你们抓到他麻烦通知我一声，我要亲自将他千刀万剐！”

　　秋高风号，浓稠的相思随着冰凉的硝烟沉进渗血的泥土中。

　　鲜少人知道，后人眼中的浩劫，在当时是以盛大的别离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