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第八十二夜 鲤鱼归池上（冬至想喝响螺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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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夜 鲤鱼归池上（冬至想喝响螺汤）
明哥是我们一个大善人，他在深水埗做了多少年生意，很多都是回馈到社会之中，我也不是说商家佬一定要这样，毕竟都是想赚钱，只能说有是bouns，没有的话除了碎碎念也做不了甚么。
以前的社会也差不多，只是能顾己及人的人更多，所以很多人不留名行善，刚好就有千千万万个明哥这样的人，不过他们没做到那么多，也可能因为能力关系，只能帮助到一至两个而已。
这个故事发生在一个雨夜，那一年是经济蓬勃发展的开始。
那一年的立春后还是很冷，是一位寒春，那时候香港开始弥漫起一阵春节假日的气氛，当然，一些工厂都开始加班了，为了都有一个难得的假期，那些员工都朝六晚十地工作，拿了花红和加班费，就可以过一个肥年了。
晚上才回家的人很多，一直工作到凌晨的人也多，但是回到自己的屋苑就没有那么多人，一个个回到自己屋子，人就变得少了。
所以阿鸿就是在那个地方遇到那个人。
全身湿透，而衣服都是很烂的那种人，那些衣服连当年的香港基层都不会穿，补丁都多得要把衣服的主布都要掩了过去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肯定不是香港人。
那是村屋的楼梯口，按理说要是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喜欢打开门睡觉，这样的声音很容易被人听到，而且面前这个人，这个小男孩，还是一开口便是普通话。
当年的社会比起现在不止差了半点，都是下来学粤语，就连阿鸿也是内地来到香港的人，他带着台山口音的广府话都被纠正回来，所以面前这个人，先不是广东人，更不是香港人。
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他是偷渡来香港的。
当年海关和入境都不是gaginang（自己人），那些人不会管社会小问题，只要香港能赚钱给他们花，人又听话，有关部门是不会管的，像之后发生了穷凶极恶的省港旗兵，片中的匪贼也是偷渡客。
没有办法，饭都没能吃，难道真的吃人肉吗？
就像面前这个小孩一样。
虽然孙中山将国语推行全国，但南方有自家方言，这普通话当然是不怎么好，但这个小孩肯定不太会粤语，于是他就以不咸不淡的普通话问了他：「里系哪累瘾啊？」
那个小孩子还拿着刀子，当年没有那么多工厂，刀子都是经过人手打磨，又耐用又锋利，跟香港的刀完全不同。
小孩应该是知道这里的人习惯性开门，也不愿跟阿鸿多说话，免得引来前来怀疑，于是他举起刀都，就往阿鸿身上戳过去。
他有这样的胆色，也有这样的暴脾气，也有超越年龄的观察力。
然而，阿鸿是个男人，一个比他吃得多饭、有气力的工厂男人。
那把刀插在淌着水的雨伞上，散起了几抹花朵，顺道把这个小孩扯了过来。
没了刀子的小孩，就是一个饿得骨瘦嶙峋的小竹竿，哪还有半分刚才的凶样儿呢。
不就是一个小孩子，阿鸿完全没有养狼为患的心态，把他带回了屋子里。
那时候的屋子，两、三户人家分享一个厕所。阿鸿一家有八口，他和老婆，还有六个子女，那个时候他的子女都已经睡了，就只有他老婆在等他的门。
老婆见到他拖了一个小孩进来，还准备出门在灶头那儿拿把刀砍了阿鸿的丁丁，就以为这小孩是私生子，后来阿鸿拦住了她，让她看清楚那小孩，要是他真的阿鸿的私生子，怎可能穿着那么差的衣服，还有哪有那么瘦弱，这样阿鸿看上来更像是一个人口贩子。
这样阿鸿老婆就相信了他是个捡回来的小偷，又看到那伞子上的刀，反倒是问起阿鸿为什么要把他捡回来了。
阿鸿就说，先让他住一阵子，看看能不能弄个身份证好了，还有明天还要去找师傅来修一下伞。
阿鸿老婆见老公回来，给这个小孩拿了一床被子就没再管，去睡觉了，她明天还要准备早餐，还要上早班去，而阿鸿就去了走廊外，在扯风的走廊里做了一小碗粥，拿进去的时候手指都冻了，那个小孩亦已经拿被子包住了全身半躺在百子柜旁，阿鸿见他连被子都不愿脱掉，也就像喂小儿子一样，一勺一勺喂他。
那个小孩就这样看着他，门边的黄光灯泡因为电压而一眨一眨，淡淡的温和暖了整个寒雨晚上。
「唔知边家人仲咁勤力系度开OT呢。」
小孩听不懂这句说话，只是从那走廊呼啸着的北风之中听到丝许收音机的声音，也听不到那是甚么歌，只知道那儿有大提琴的声音，也是当年十分喜欢的华丽忧伤的感觉，一般都是有女人拿着工厂回来的衣服来缝制，所以才会开了收音机。
当天晚上很冷，小孩子全身湿透，根本不能入睡，而当时天未光，阿鸿老婆就已经起来准备食物，他们子女起来，就见到那个角落的团子，阿鸿还未起床，而阿鸿老婆又上班去了，他们找不到人问，就直接去问那个小孩子。
小孩子听不懂粤语，于是就装睡，直到他们所有人都上学去，都不知道那些孩子在天花龙凤地想着他是老鼠变出来的仙人。
家里的门锁了，这种屋邨的锁，小孩子从来没有见过，来来去去的几个邻居见到有个小孩独留在家，就拿了阿鸿放在他们家的后备钥匙来，带了这个小孩到他们家里坐。
被人看住，就更加走不了了。
直到阿鸿老婆回来，隔壁那个师奶才说她见到小孩一个人，满口乡下话还以为他们是阿鸿家里的亲戚，反正这个小孩子就这样被送回阿鸿老婆手上。
鸡毛撢子（鸡毛撢子）拿来，打得鸡毛散在一地。
虽然不知道这个小孩子是谁，但进了屋子里，就归自己管教了，连用早餐没吃，浪费食物这回事，一直数到麻烦到人家。
妈妈就是可以唠叨一整个晚上，但鸡毛撢子就只落下五下，五下都是在屁股。
虽然小孩不知道她在说甚么，全都是粤语，不过因为痛楚就长记性了。
阿鸿老婆先是做了晚饭，她的孩子都放学回家了，大女儿帮她去买些凉茶回来，熬了一些再做好凉茶，就给照顾了小孩子半天的邻居送过去，也不否认他是阿鸿亲戚的这番说话。
一阵苦涩味传来，小孩子知道这东西叫「凉茶」了。
外面还在下雨，阿鸿也在加班，阿鸿老婆盯住他吃完所有东西，一家人就打扫家里，洗厕所的洗厕所，扫地的扫地，洗衣服的洗衣服，阿鸿老婆就加班做工，把衣服都一一缝制好。
小孩子却是甚么都不用做，他就站在一边，看着阿鸿老婆缝衣服。
她开了收音机，电台正在播歌，跟昨天晚上听到的那首是一模一样的。
原来除了那些激昂的音乐，那种乐器，原来可以拉出那么柔和的音乐，连同不知何家的笑声，不知何家的鸡毛撢子加哭声，就像家乡曾经的晚上一样。
这天晚上阿鸿早了一点回来，手里拿着一把刚刚修好了的伞，他进屋子的时候才跟小孩说起普通话来，他老婆才知道这小子是不会粤语的，刚才一堆说教都白讲了。
差点又要出动鸡毛撢子。
阿鸿走了过来，开始问起了他的事，小孩吱吱唔唔，就被阿鸿套了话，原来他本来是安徽的书香门户，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他们所有人都要到偏远的海南去，中途他就逃了去，拼了命都要来到香港。
他们不像阿鸿，阿鸿来的时候不易，限额之余也需要钱，而他们这些南下的世家，就算有钱都来不了这个地方。
何况那时连饭都吃不了一口，何来有钱？
简单来说，他的家人不知道生死，他的家人也不知道他的生死。
当时阿鸿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但是入境政策写在这儿，要申请成为香港人除非是有亲属关系，但是他们没有，于是小孩的事就搁在这里了。
邻居最多也就问两句，他们是关心，不是八卦，也没有人问起小孩的事。
而小孩过了一阵子，就帮忙阿鸿老婆做缝制，他学习快得很，就像他的广东话一样，跟阿鸿的孩子相处了几个星期，就学会了这种语言。
家里的收入也是有增加。
很快就到春节来了，阿鸿年廿八回家的时候还带了鸡回来，另一只手上是挥春，一张张写着身体健康、心想事成，祝福着一家人未来一年的运气，连同电台播着的，都是喜气洋洋的音乐。
大年初一，那一天阳光非常明艳，他们九个人穿着阿鸿老婆做的新衣服四处拜年。
在乘巴士的途中，阿鸿逗着最小的女儿玩，在巴士上给她做了些剪影玩，那些影子落在小孩子的眉间，印住了一双美丽的蝴蝶在上。
他看着阳光之下闪动着的光影，就像是在手指上面泛起阳光起来一样，看得他的胸膛都动得小心翼翼起来。
就被吹散了这蝴蝶的影子。
这天大晚上才回到家里，一家人都睡了，就他还在听着电台的音乐，静静地看着月光洒在自己的脚边。
这屋子很小，他一眼就见到阿鸿被月光照得银白的睡颜。
不知看了多久，他就起来，「啪」一声，关了门口那盏淡黄的光。
「晚安。」
……
作者有话说
第85章 第八十二夜 鲤鱼归池上（冬至想喝响螺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