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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八十一夜 井中的声音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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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夜 井中的声音下
那些高中的老师,一旦跟学生熟一点点,跟学生就像朋友一样。
毕业后一起饮茶一起吃饭(甚至一起抽烟)是绝对会出现的。
但对于低form学生来说就是一种惊吓。
阿张回到自己的坐位,接下来当然是被司马问了好几次问题。自从某一次司马要自己回答问题,阿张就学聪明了,每次上课之前都先温习一下笔记。
也不是多怕司马或者多喜欢中史,只是因为她不想在全班面前丢脸,她脸皮很薄,受不住四十双眼睛的洗礼。
当然司马的眼光也越来越欣赏,接下来的测试和考试也是极好,司马虽然也有让她留下来,可也不是留堂,而是让她去做中史学会的事了。
在中学,学会的权力来自老师,所以老师如何拿到资源,学会就可以拿到多少东西。
司马是学科主任,也因为他年龄比较大,加上中文中学没有某些英文中学的语言歧视,所以中史学会跟中文学会在这家中学待遇还是很不错。
阿张是整个学会最年轻的打杂,她这些日子出现在中史学会自然不是以干部的身份,只是一个会员,但要做的就跟一个干部差不多。
计算机课学过打中文,可中一学生缺少练习,所以她现在是抄完开会的东西后,还要回家一字一字打上去计算机。
幸好这一年已经差不多完结,就是年末的时候文件很多,那些高年级都快要高考,有一个中一的小东西在,很多文件都变成是阿张整理了,而高年级们答谢阿张,就一个个轮着在中午的时候请她吃饭,吃的也算是同区中最贵的饭盒,一个月之内,整个学会请阿张的午饭钱就得花七百多块,对中学生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可是干事们这几个分担起来,又可以好好准备高考,他们都愿意出这一笔钱。
而且有些时候跟中一学生聊天,除了觉得他们很天真,却也回顾了一番自己中一时期的低能事,这些时候有些干事反而会跟阿张一起吃午饭,又说起学习一些八卦。
面对中六学生那些大师兄大师姐,阿张就更加严肃了,也没有多少话好说,干事们就喜欢说司马的事。
司马是一个文人,也是一个男人,这些受过教育的男人比较尊重女生,所以除非在课堂上太过份,要不然他对女孩子的态度还是更加宽容,就像这个学会,今年是男生做会长,但下一届多半是中五一个成绩很好的文科女孩,而且这个学会的女干事也比较多,虽然他们只开两班,一文一理,很多时候男生会比较多,可是这个学会男女比例还是十分均匀。
简单来说,司马是个好人,而且司马罚留堂是真的会教功课,而不像那些老屁股,放任学生自生自灭,却又不让人走。这一点阿张深有感受,她默默地吃了一勺子饭,又听会长继续赞美司马。
最重要的是,这个学会不够钱,司马会立即给钱;这个学会有人加班了,司马会陪着加班,达到「七手八脚」地完成工作为止。
对于留堂,阿张是深有体验。
而对于加班,她没见过司马有跟她在一起,不过有一次司马打算载她回家,然而司马跟她家不顺路,她拒绝了对方的好意后,司马却反问她住哪儿,她报出自己的公屋后,司马笑着说阿张帮了他学会那么多,这车程不够五分钟的路程,他还是乐意载的。
司马一个年长老师,供起宝马起来绰绰有余,阿张也就一个公屋学生,这辈子坐得最好的车还是表哥的小型客货车,还是丰田的,宝马就只能看看了。
「喜欢吗?」司马那个时候问她,阿张就如实地回答自己内心的答案,喜欢。
中一的生活就在学长学姐和司马的「照顾」下完结了,那一年,阿张刚刚十四岁。
阿张自然是能上到中二,她一上学就要开始中史学会的事情,上一届的师姐师兄今年都要准备A-level,也不太有空去搞那些学会事宜,而上一年会考成绩一出来,司马就已经挑了中史特别好的几个学生做会长和副会长等等,阿张还是一个小秘书。
一个暑假之后,阿张的打字速度快了很多,也经历了上学年跟大师姐大师兄交流,这一年跟中六们也是没有问题,就是工作一如既往地多,而且新的一年还要交上年度文件给学校,阿张这一个月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都在将师姐们的东西整理好。
那些高form不是不做事,而是他们在筹划事情的时候要谈,谈起来就不知时日,连同阿张都要留在学校跟着他们谈。
阿张没试过经历这些日子,她以前下学年埋数已经可以很忙。
原来学期头一开始准备一年份量的东西,这些日子更加可怕。
于是他也感受到上年师姐口中的加班,仔见识到司马对于加班同学有多好。
他们一群人在开会,司马给他们免费饮品,而且这区份不见的连锁咖啡店的咖啡,大家都在急忙地抄录上年留下的文件,可是文件太多,又不能完全搬字过纸,所以他们是在想着如何改字眼、让活动改变、以及拿更多的钱。
这一个星期只聊到一半,基本每天晚上都过了七点才散场,阿张就要在学校收拾东西。
于是她又见到司马。
阿张最近看到这个文人的次数比较多,她又不自控地回想起阿慧。她已经几个月没见过她了,上年学年尾也忙,没记得拿她的联络电话,暑期那时更加不可能碰见对方了,一开学更是忙得连吃饭的时间都少。
而且阿慧可能要准备会考,也没那么多时间。
「阿张,你准备得怎么样?」司马走过去她椅子后面,看着她计算机的文字,还算打得不少,一天的工作这算是超额完成。
「今天的也差不多完成了。」阿张说。「不过会长说的这里我有些不太明白……」
「算了,这些明天再做。」
阿张感觉到司马又凑近了一点。
「阿张,你想进大学吗?」司马的声音直接就在头顶上。「你的成绩如果再用心一点,可能在会考上能直接上到大学。」
免去A-level是学生的梦想,但对于他们这种二流中学的学生来说,多半是幻想了。
「老师,现在说这些话有点远吧。」阿张垂下头,躲开司马的距离,却感觉到腰间多了一重压力,阿张低头一下,却见司马的手盘在自己腰间。
小六时候,常识课教会了甚么叫发育,也教了宝宝是如何出来的。
而宝宝出来之前,少不免那些青少年非常好奇的事。
对于那时的阿张来说,这是惊吓。
「老师!」
可是司马的手没有松开,他继续在阿张的头顶上说话:「我帮你上大学,我喜欢你,你也需要我,你喜欢我给你的东西。」
阿张对于对方的放肆的行为,除了胸前那些生理上的麻痒,心理上就只有无比的呕心。
司马那个年纪,比她爸爸还要大十多岁了,都快能当爷爷了。
而且她才十四岁。
阿张的身体一阵晕眩,想要挣扎开来的手也使不出力,眼泛重光的时候,她看到计算机桌上那杯的咖啡。
她被抱到会议用的大桌上,司马一手扫开他们刚刚开会的努力成果到地上,急不及待品尝年轻的味道。
他做得很小心,连套都戴上了,除了沾上阿张的血,甚么痕迹都没看出来。
甚至还像平日一样送阿张回家,还吻了对方的脸颊。
阿张回到了自己的楼层,这次她并不是直接回去自己的家,而是忍着痛,倚在栏杆,一眼看到底层。
空空洞洞没有一丝人气,除了她背后那一户人家的电视声音。
她看着有男的女的经过,也没听到甚么声音。
这儿一下子就很孤独了。
她觉得不好,却又不知道什么不好,这个时代那么开放,就算是这样,错也不在她身上,但是她又像一直生活在这个屋苑一样,没有人情味,就只有一个空洞的世界。
甚至见不到日光。
第二天她还是那样回到学校,她想着自己还是过不了那一关,她也摆脱不了自己内向的性格。这次事情她打算不再面对,逃避就好。
没有人会帮她,就算是她妈妈,估计会丢脸的当没生过她这个女儿。
当天回到学校的时候,却是不常出现的训导跟副校长在门口,一看到她回来,立刻蹙起眉头把她带进去副校长室。
阿张没见过那么大的架势,一下子也慌了,没有说话,就是身为女人的训导主任拍了拍她的肩膀,把一个老旧不新的手机放到她前面。
以前的手机没那么高清,却也看到里面的男女主角是谁。
而背景是学校的房间。
那把说「不」的声音也如此熟悉。
阿张来不及脸色变白,训导主任已经握着她的手说:「张同学,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也很难过,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校方已经报警了,让警方来处理这件事。」
「这一段片,只有校长,两位副校和我看过,还有拾到手机的中七学生,他也知道事态严重,不会乱说的。」副校长这样说,没有阻止训导主任把阿张抱进怀里。
阿张没有甚么表情,可她的眼泪就是止不住流。
「对不起。」训导主任的说话无尽愧疚,平日最严肃的训导,这天就像一个母亲一样安慰着她的学生。
副校长也是目光不忍。
这是他们的学生,却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除了教育人生和知识,他们也是一个人,当他们的孩子受到伤害,他们也不会吝啬自己血性的一面。
最后在老师的帮忙下,阿张正式告了司马。
他们没有相见,只是知道有一天司马在警署出来,跟他老婆吵了一顿,说甚么「是不是都想迫我去死」,当天晚上,他就死在阿张住的屋苑中,但不是阿张那一栋,而所有证据都显示,他是自杀的。
这件事在报章中报导了一番,学生都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事,而在十四岁的中二学生之中,就要数阿张跟司马的关系最好。
中二的学生不知道是不是阿张,这事件十分严重,没有人敢胡乱猜想,而阿张表现跟平日一样,也没有指出甚么不一样的。
中史学会那一份工作,名不正言不顺,她其实也不太想去做,不过隔壁科的黄大仙就提及过一点点,那些中六的师姐还特意走来请她回去,阿张就只有继续做下去。
黄大仙比起中二学生聪明多了,一下子就猜到发生了甚么事,所以答应阿张接下来那一年中史学会的副会长会由她来做,黄大仙是比较看重经验的人,也答应她中四那年如无意外,也就由她来做会长。
阿张其实不怎么感兴趣,不过责任心,还有中史学会那些师姐低声下气(真会做人)的态度,阿张就继续给他们做工。
就答应回中史学会那个晚上,阿张中文学会借用位置整理那些文件,又再次留到很晚,这时就听到有人敲了房门,她一抬起头,见到那一张美丽的脸。
在灯光之下,阿张见到阿慧的头发还是略湿,看来是做完运动了。
「你没事吧?」
阿张摇了摇头,她看着阿慧慢慢地走了过去,坐到她身边。
「我该跟你说的。」阿慧这样说。
说到以前有一个女孩子也是被司马看上,但司马看上那个女孩是单纯她的长相,而且司马糟蹋她的方式也更加简单。
就是在女更衣室埋伏,那个女孩甚至连施害者都不知道是谁,更衣室内也没有任何摄录机。
所以到最后这件事不了了之。
记得在中三,女孩那一年也有被司马教过,因为她不喜欢中史,她也在上课的时候被司马训过。
发生了那件事之后,女孩子这一年的成绩一落千丈,也不喜欢跟男生接触,到考了会考之后,如无意外地被母校踢了出来。
到最后那个女生死了,死在自己屋邨的天井中间,没有阳光照顾到,在无比绝望之下死去。
「咚」,这是这公屋之中最响亮的一声,比起任何人声、电视声,更令这公屋生动起来。
就那一声。
阿慧也是跳楼的,那双眼睛没有闭上,死死瞪着那一方寸蓝天,遥不可及。
「司马是跳楼的,那个女生也是跳楼的,听说还在同一个地方呢。」阿慧说毕,微微一笑。「你说,这是不是真凑巧呢。」
「嗯。」阿张看着阿慧,突然开口说。「司马已经死了。」
也没有理会阿慧的反应,她握着阿慧的手:「我不后悔。」
初秋的蝉还在鼓噪,明明夏天还那么热,可是阿慧溅到阿张手背的泪水却是那么冰凉。
就像她的手一样。
「谢谢你。」
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阿慧了,就算在充满阳光的天台还是在学校甚么,都没见过她。
其实,阿慧到底是不是叫阿慧,阿张也不知道,也没有去深究这件事的根本。
阿张是中史学会会长,只是到了中七高考的时候却滑铁卢,进不了大学。
她出来工作,做一个小文员,还是住在公屋的方寸之间。
晚上回家的时候她还是听不见甚么声音,头上的天空还是那么遥远。
他们都是爬不上去的井底之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