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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夜 飞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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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夜 飞驰
西贡出将军澳大约只要半个小时。
清水湾道是主要通道,虽然没有半山的多,可是在那边也能看到不少名车,当然也能看到不少二手名车放出来卖。
这次说的是一辆跑车,一辆暖色系的跑车,那车准确点来说并不是停泊在西贡的,而是在往西贡的路途中近海边处,也许现在经过也会看到。
这车已经放在这里有一年多,车其实没有甚么问题,十分干净也很帅气,听说正在出售,没有放在车房卖,而且只在白天的时候才能看到这车,晚上的时候应该被原主人驾车出去了。
可是表哥却说,晚上的确是被人驾了出去,然而,那个不是车子的主人,也不是那个卖家。
这又是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这几天我也在表哥士多,所以有缘看到那辆车子驶,从车子上下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穿紫色衬衫银灰色西裤的男人,头发蜡起,梳理得十分整齐,脖颈上戴了银链,加上大晚上的渐变墨镜,那就更土豪。
那个男人先是进来士多,作为老板的表哥(和我这个搭单的)一向不太理会客人,要甚么东西他们会直接来说
我已经睡下了,却被改装过的跑车吵醒,那时候已经凌晨三点,我在窗前刚好看到一辆跑车,停在表哥士多门前,我没有再去睡,所以就有缘见到这个男人了。
表哥已经开了一瓶蓝妹,拿了两个酒杯,旁边还放了罐可乐,也许是已经听到我下楼的声音了。
那个男人坐在那折桌旁,他拿着酒杯没有喝,对着我表哥说:「你就是廖守峦吗?」
「是的。」表哥他也坐下来。
没有人理会我,我也不好意思呆站在这里,轻手轻脚走了下楼,然后坐在那可乐前面,呷了一口。
那个男人坐正了身体,他的声线沉实低哑,与他轻浮的外表并不相似,以声相角度来看,这显然是福相,怪不得能拥有一辆贵车。
「你见过赛车吗?」那个男人问表哥。
「市区赛车?没见过。」表哥说。
「我也听说过你是一个很老成的人,与你这个年龄并不符合。」
「人总有自己应该尽的责任,这是来到这世界的因,来到这个世界享乐受苦便是那个果。」
「我知道。」那个男人说道。「或者我应该先介绍一下自己,我叫Hugo,住在这里附近。我听人家说,找你可以说出自己的故事,对吗?」
「来这里的人一般都有目的,你想怎么样?」
「没有甚么,我就想分享一个故事。」
Hugo是清水湾道近将军澳的住户,他一家很有钱,至少相比起普通人而言,他过着优渥的生活,不用看钱做人,十八岁考了车牌他父母就送了一辆车给他,不过不是他现在驾的这个,那辆车怕是已经被父母卖了。
住在将军澳的人一般都会知道晚上时份会有个极速传说,会听到跑车快速经过将军澳各区的声音,我也有听过,我会叫他做「轮回」,因为每天晚上都会出现一次,还要每次都是差不多的时间。
某程度上好像香港各区也会听到这种轮回音,不过迟迟没见过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而且每次给慈母报公安,到最后还是没有受理。
Hugo说有点抱歉,因为他就是那些人的其中一个。
在港九新这些人很多,将军澳的有时也会出去九龙东飞驰整个晚上,有些时候就会只在将军澳。
「但事实上,每个晚上都有车子在将军澳奔驰,而且是警察也找不着人的。」
Hugo说这件事是关系到他的车子。
表哥又呷了一口酒道:「你说起这车,我有见过,但当时在车子内的并不是你。」
「那是因为这辆车子的前主人并不是我。」Hugo说了一顿,又道:「可是这辆车又不是真正属于我的。」
这辆暖色系跑车是另一个人的,或者说,跟本不是人。
说的是在两三年前的一个晚上,Hugo在将军澳玩车已经近乎五年,说不上是老手,不过技术也很老,钱是有赌的,一开始自然是要交点学费,不过后来对车路熟了,自然也能够赚些零用。
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很有名,Hugo听到他的时候,其实他已经是将军澳的车神了。说到车神,当然不是老是常出现,可以说是,闻听其声,而不见其影,当年每晚在狂飙的声音,基本都是车神的。
当时将军澳一带还未有那么多私楼,海皮一带不过是荒地,有时候这些人便会在那边聚在一起聊天。有钱人才有人生的对不对?
Hugo是其中一员,闻听已久的车神在那个晚上也来了,如同听闻的一样,车神戴着墨镜,开了一辆暖色系跑车,其引擎声可见,也知道这东西不错。
听说车神不是个喜欢比赛和赌钱,他更喜欢兜风,不过人家载美女,他这个车神有女也不愿意载她们,独行侠一名。
但他是不是真的很喜欢爱车,就看他的车,有时车子划花了也不换,就留着两三划痕在上面,Hugo和纨裤子弟聊起车来,车神也就只是站在一旁抽烟,其实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听,咬着的烟,也似乎没吸过,直在空气中慢慢燃烧起来。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人不喜欢却很有天份;有些人很喜欢,却要付出几倍的努力才能成就一点。
车神就是那种不怎喜欢驾车,却异常有天份的人。
可是这种人也会敬仰的人,那个便是Hugo了。
第一次对话是Hugo先带起来,车神似乎没有想过有人,或者是有人敢与他说话,所以他叼起的那口烟倒是有点抖动,墨镜转了过来看了看Hugo,微笑着道:「你好。」
带同一阵烟味与异香飘呼到Hugo脸上。
Hugo一时失魂,他就问了几个技巧上的事,请车神分享一下自己的经验。
车神的回答太焊了,不过为了更正确地回答Hugo,他特意邀请Hugo上去一坐他的车,用行动展示出他的驾驶技术。
车子沿着环保大道飞驰着。将军澳特别多回旋处,每每转弯的时候便会好像飞起来,用最快的时候甩出直道,一直到银线湾才停下来。
车神带着他下来,这边没了烧烤场,所以晚上变得十分安静,那边有长级百数,车神带了他下去之后,海涛声渐近。
月色柔和,那是个明亮晚上,和其风声,白浪潮涌,车神他将到沙滩上。
「脚有没有抖?」
「没有,我觉得很刺激。」
那个时候,车神就笑了一下,然后跟Hugo说:「如果你可以的话,就找一次赢我吧,赢得了,这车便属于你了。」
其实车神说话太温柔,他不觉得这是一个赢尽整个将军澳的人会说的话。他就是有种沉稳之气,波澜不动,让他都快要以为车神要得道了。
但是Hugo倒头来想了一下,要是赢了那么多次,他也能像车神一样波澜不动,这是高处不胜寒的气派。
他很想赢,赢了车神的虚荣感,他认为此生也不能超越。
那天晚上车神在清晨之前带了他离开,那时月落西沉,万物寂静,唯一有声的便是那高鸣不绝的赛车声。
「你早赢了他吧,那车子,我看你都驾得很熟了。」表哥看了一眼门外的跑车。「三分钟前加速,没有剎车,刚好来到这里便停下来,熟悉这里之余,这车你也驾了好久了。」
「对,一年前我已经赢了他了。」
Hugo他看了一眼表哥,双手按在这圆木桌上,呼了一口气。「所以我就成了将军澳的车神,而这车,原是就是将军澳车神的胜利品。」
其实没有这个先例,在比车之中,输钱输名声是常事,但不会因为一次比赛而把车都送出去,真正爱车的人,绝不会这样对自己老婆。
先例是人开创出来,而且万千世界无奇不有,这样的人也是有的。
车神的驾驶技术很好,早说他飘移的时候像飞驰一样,却又像头文字D一样,豆腐都不会破烂。
「说起来就似是有甚么力量扶正了他的车子,我说得对吧。」表哥又呷了一口酒。
「对,就是有一种力量。」Hugo看了表哥一眼。
「我以前认识一个做荷官,所以大约猜到那个车神有甚么厉害之处。不过没关系,你继续说,我表弟想听。」
表哥这样说真让我老脸一红。
Hugo沉默地看了表哥和我一会,然后继续他的故事。
他与车神比赛的比赛不下十次,多半用自己以前的车子,由曾经相差十条街(真心十条街),到某个时期,只有差半个车位,可是到了银线湾的回旋处就再也超不前了,车神暖色的跑车永远在他前面停下来。
下车时车神的笑容总有几分遗憾,不过这正正是Hugo继续挑战下去的一大动力。
Hugo本来也不信这些事,车神的车技的确很好,但怎么他就会输了呢?他花了百多万去改装自己的车,也从没见过车神改装车,至少各相熟的师傅都没说收过这暖色的车子,几年前的款,怎会比得上新款优良,就算车神是驾得熟悉,也不可能不败。
这个时候他在论坛上找到一个人,他有一个故事,说到从来没有输过的人到最后却输在论坛这人身上。
赌博是邪门的东西,赛车不多不少都是赌博。Hugo想赢车神,所以他就去打听那个人了。
表哥凝神听着,蹙起了眉。
那个人没有说甚么,只是给了他一银链。银链自古以来就是辟邪,那个人没收他钱,就只是说最近晚上不能出去。
Hugo却问起那人,这银链是不是能帮他赢钱的?
那个人说,不能,这是辟邪用的。
Hugo听了,当时心里觉得这个人是十分运桔的,因为那人并没有说任何赌博上胜利的技巧,但是,他解释不了这个人没收他钱这一环。他没想那么多,那天晚上又去找了车神。
车神这天看到他,赞他精神爽利,容光焕发,Hugo没傻到将那个人供出来,只是说下昼找了个人玩,所以现在心情很不错。
也不多废话,Hugo和车神再次来了一场比赛,这次果然有点不同,也不知道因为甚么,第一个将军澳的回旋处后,他一直都快过车神,就算在坑口直上清水湾道那边也是。
再次到银线湾回旋处一段,他看到眼前的车神没有再像以前一样很完美的转了个弯,而是一辆车铲上石臼,车子反身落在路上,因为车速太高,那车顶刷过了三百多半才停下来。
Hugo早就急速剎车,看着那跑车停在远方,那暖色车盖不知道在甚么时候被刷甩了,地上随下来一串红色的痕迹,似乎也有些白色的东西。
那到底是血,还是脑髓?
他并不知道,不过个人影缓缓地从车厢爬出来,那个人穿着如同初见时的衣服,只是有一个地方不同,他头上的墨镜砸坏了,只见本来放着眼球的位置紧闭着,头颅明显凹了下去,头发都糊成一块块,一坨红色浆糊般的东西在那凹陷的位置流出来,Hugo的唇也开始抖起来,他回想起那个人的说话,也是叫他不要再出去,他不听,然后就看到这样的事情。
车神一臂不知甩到哪去,一拐一拐走到Hugo面前,Hugo知道自己应该要跑,可是他却动不了身体,车神他来到Hugo面前,咧嘴而笑,并无平日的寂寞却儒雅的感觉,狞笑得脸容扭曲,也不知道他是痛苦还是快乐。
Hugo看着他的眼睛,蓦然睁开。
空空如也。
他的眼睛一痛,前三十多年的光明,一下子隐没在黑暗之中。
「我是不是见过你?」表哥打断了Hugo的说话,他伸手去看那银链,可是那银链。「你是几年前那个金毛?」
Hugo点点头:「对,我是那个人。」
表哥想了一会,随后只是感慨般叹了一口气道:「这银链是那个荷官送我的最后一份礼物,当年我把银链交给你,其实想让那荷官的邪运帮你挡剎,我叮嘱你那阵子不能出去的,就是这个原因了。」
Hugo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我这才看到他的眼睛并没有睁开,也是连成一线凹陷下去,他的眼珠根本不在,视力却彷佛比普通人还好。
我浑身一阵恶寒,背脊似是有寒风吹来,我赶忙伸手去抚平脖颈后的细毛。
「这银链已经做了,只是我改不了命运,所以始终是要变成这个人。」
银链本身可以防止他被邪气侵害,可是他硬要比赛,荷官的邪运自然将集中于其赌博上,也就是比车,所以这次比车他得胜了。
然而他目击了车神的死亡,那是已经发生了十几年前的车祸,终止车神长达十几年的轮回,所以车神笑了,谁会那么笨跟车神赌,还赢了车神,车神还能不嘲笑起这些愚蠢的人吗。
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听到跑车的声音,上山下山,其声不绝。
「这是一场比赛,胜利的人是车神,都是赌回来的,那个代价便是驾起那车,在这个地区不断轮回。」
而且他们是瞎的,感觉不了景物擦过眼前的快感。
表哥的银链是为了保护他,Hugo绕了一圈,到最后还是自己走回命运。
「你其实想怎么样?我可以怎样帮你?」
「用不着。」Hugo站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我,然后说:「那些人想找些东西,而且应该在将军澳。他们想派我跟你比车,也许你的存在对他们得到那种东西很难。」
「你不怕死,像车神一样吗?」
Hugo摇摇头:「活得太久,才是真正的折磨。」
正如当年车神一样,活得太久却又毫无光明,这样才会将人逼疯。
Hugo慢慢地走了出去,这房子的压力终于没那么大,我才吁出一口废气,拿起面前的可乐灌了一大口。
表哥敲起了桌子来,我嗝出一大口二氧化碳,问起表哥:「他其实是甚么人?」
「他不是人,所以警察也找不到这个每天深夜都在飞驰的人。」表哥拿起了面前没动过的酒,打开了门跪在地上,徐慢洒了一地。「你没见他没有动过酒吗?」
「咳!」原来我所想的都是真的。
「他没有恶意,只是有点好胜。」表哥重新走回士多内,重在桌前。「可是这点好胜心,也会要了他的命。」
「那他……为什么都是瞎的?」
表哥他看了一眼我:「他应该是因为银链的前主人,而车神…我就不太清楚,你可以说这其实是一种Give and take吧。」
路上再次传来一阵加速的声音,万物终是不能寂静。
也许那辆车一直都卖不出去的原因,是因为听说过车神一事的,都知道这车并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属于每一个车神、或者是魍魉的,卖车只是一个Hugo有趣的想法而已,他明知道这样做其实也改不了命。
也因为这样,一直都没有人买。
「对了表哥,你说的那个荷官朋友,其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