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叶为歌》苏朵惜

2、青鸾谷

　　青鸾谷位于宣城北十里，青山环抱，一道巨大飞瀑悬挂于落星崖，磅礴而下的水流汇成一条长长的越秀河贯穿全谷直通外界，这条水路亦是进出谷的唯一道路。谷中草木繁盛，辟有花海药田百草园，于船上行来，眼见得两岸花开如霞似霰，风送幽香，更有三三两两美貌少女在其间或舞扇或弹琴，美不胜收。

　　南远歌静立船头，望着岸边的桂树林，风吹而过，花瓣纷扬如下金雨，这一幕他少时回家亦见过数次，此时再见，才有了返乡的实感。

　　小船靠了码头，接引的年长女弟子迎上来，见到来人，迟疑道：“诶？您是二公子……还是？”

　　“我是南远歌。”他笑道，“兰姐，认不出我了么？”

　　兰姐显然吃了一惊，“五公子？许久不见，您现今长得和二公子越发像了。”说完方觉失言，“啊我多话了，这就给您准备马车。”

　　为着安全，青鸾谷内设下禁制，是不准御剑的。

　　“不用，我走回去即可。”他摆摆手。

　　兰姐欲言又止：“这……您几年未回，谷里多了不少识不得您的姐妹，怕是这路上会、会冲撞您。”

　　南远歌只当她太重礼数，“兰姐多虑了，连我师尊都称赞我们谷里的人最是好客，岂会有什么冲撞，我先走了。”

　　望春君真这么说过？兰姐面色古怪，目送他沿白石路径直向南家主院去了。

　　很快，南远歌就亲身体验了青鸾谷是如何待客的。沿途穿着翠裳的少女甚多，好奇、热切的目光像一场绵绵春雨，细密的黏在他身上。

　　他三岁即上九莲峰拜师修炼，每年只在中秋与家人小聚几日，其余时日与世隔绝，成长的环境简单造就他正直纯良的心性，但也意味着在很多事情上，他并没有什么概念，说白了，就是有些欠缺常识。他记得月澜舟在南家时总有女门生不小心撞到他怀中，在院里喝一回茶，会换着七八个年轻侍女来送点心，在谷中散步，总会捡到些遗落的女儿家的东西。还有他的母亲林若弥曾道：“望春君不必见外，叫我弥妹即可。”当时他才四岁，正坐在师尊腿上扯着剑穗玩，看见主位上的父亲喷了一口茶水。

　　回想起这些小时候的事，再结合月澜舟的训示，南五公子又顿悟了：师尊定是觉得谷里的人十分热情，怕我见识浅难以应付人情交际，才嘱咐我能避人就避人，少出些丑，师尊真是有先见之明。

　　于是向来谨守师训的南远歌一路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却不知这一副看似高岭之花的姿态惹得少女们更大胆起来了。

　　先是有什么轻飘飘的砸上了他的后背，他止步一看，是一枝盛放的紫色木槿。再然后，便是月季、山茶、茉莉等等，五颜六色，花舞纷飞，朝他兜头盖脸的砸过来。

　　“……”难道他不在这些年，青鸾谷里发展出了一项给来客撒花的传统？

　　又往前行了一段，听得脑后一阵不寻常的风声，他回身一抄，竟是一个木瓜。

　　在那一刹那，他心里想的不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而是暗暗擦了一把冷汗，如若反应慢了一点被这东西砸到脑袋上，那画面实在是相当的，不好看。

　　南五公子呆呆的捧着那个成熟的木瓜，不知道该怎样处理。

　　此时恰好有一辆马车徐徐而来，驾车的老仆是认得他的，在他身边停下，恭敬道：“五公子。”

　　“梁叔，来得正好，”他递出那个木瓜，“我不便带着这个，送给你。”

　　梁叔一看就猜到八九分，“小姑娘们也太不懂分寸了，也不怕伤了您。五公子，要不上车来吧，这路还远。”

　　南远歌问：“车上是哪位？贸然同车会不会太过失礼？”

　　“是谷主请来的贵客，”梁叔搔搔头，道，“待我问问贵客的意思。”

　　话音方落，马车内传来一把略为低沉的声线：“无妨，上车。”

　　那声音冷淡而清冽，如玉石相击，南远歌边说着“多谢”边弯腰挑开车帘，最先感受到的是一股沉渊般的灵气。

　　车内是一个穿着黑衣的年轻男子，相貌极俊，目如寒星，眉宇间有一股慑人的英气，背上负着一把长剑，剑鞘饰满古朴花纹，隐隐透出凛冽剑光。

　　他整个人就像一把出鞘的剑，锋锐无匹。

　　南家的马车虽是宽敞华丽，坐了两个身量高挑的男人还是显得有些局促。男子淡淡扫了他一眼，径自闭目冥想，南远歌摸不准这贵客的身份，再次道谢后也不便出声打扰，索性跟着闭上眼睛打起坐来。

　　大约两刻之后，察觉那人气息有异，南远歌睁开眼，只见原本坐在对面的黑衣男子倏地倒了下来。未及细想，他伸手去接，那具温暖的身体便撞到他怀里，撞得他的脑袋在马车壁上磕出“咚”的一声。

　　他推开怀中的人，想问一句是不是无恙，发现那双寒星般的眼睛里尽管分明映出了他的影子，却毫无焦距，一片空茫。

　　黑衣男子似乎失了知觉，身体斜斜的又要倒下去，南远歌只好把人又揽回来，滑坐在地毡上，任那张没有生气的脸静静伏在他的肩头。

　　轻微的吐息洒在脖颈上，又暖，又痒。

　　“啧，”突然有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来，“还能不能行，怎么才出来两天就发作了。”

　　周围并无旁人，南远歌低头看男子背后的那把剑：“剑灵？”

　　白光一闪，车上现出个跟鹤归差不多形貌的青衣童子，蹲在南远歌边上，满脸同情道：“少年，你这么不拘小节，是会摊上事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