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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梅隐暗香(一) ...

  •   雪如棉絮般大片大片撒落,壮阔的正阳宫一夜间变成了白色世界。后山寒梅怒放,满目粉霞,唯绿萼白梅一枝独秀,清冷雪光中,有个人正坐在白梅花枝上,身姿轻巧,枝上堆的雪一点儿也没有抖落下来。

      那是个修眉凤目,俊美非常的男子,长发像新雪一样白,用一根发带随意束起,穿着和发带同色的天水碧衣衫。

      他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三清广场,那里覆满积雪,有许多正阳宫弟子正在扫雪。

      他足不沾地,飘进广场,不是踩住这个弟子的扫帚,就是悄悄绊倒另一个,或是把雪团扔进他们的衣领里,引起一阵骚动。

      但没人看得见他。

      他玩够了,转到宫门附近,发现一个年纪很小的孩子躲在根柱子后面,满脸的眼泪,却咬着嘴唇不发出哭声,看起来有种惨兮兮的倔强。

      “你叫什么?我怎么没见过你?”

      那孩子仰头看着突然浮现出来的人,瞪大了眼睛,也不哭了,乖乖的回答道:“我叫南清辞,今天第一次跟爹来。”

      声音糯糯的,长得又是玉雪可爱的模样,他不禁伸手捏捏孩子的脸,问:“那你爹呢?怎么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南清辞看向宫门的方向,“爹回去了,让我跟着师父好好修炼。”

      “你不想当道士?”

      “不是,但是以后见不到爹、娘和大哥了……”嘴巴一扁又掉了两颗泪珠子。

      他蹲下来道:“小道长,那你叫我千寒哥哥,我们以后天天一起玩好不好?”

      南清辞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水,展开个灿烂的笑容,“好呀,千寒哥哥!”

      “真听话。”千寒把这小小的孩子抱起来转了两圈,脸贴在那粉嫩嫩的颊上蹭了蹭,“外头冷,我送你到房里去,你住在哪里?”

      回去的路上,南清辞搂着白发青年的脖子,看到很多穿白底蓝色云纹道袍的人从他们旁边走过,嘴里喊着“再去那头找找”“孩子还小应该走不远”,但是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他,于是疑惑的问:“千寒哥哥,这些师兄是不是在找我?”

      “嗯。”千寒瞥一眼脚步匆匆的正阳宫弟子们,“他们看不见我们。”

      “可是我们没有藏起来呀。”

      “清辞,以后不可以告诉别人你看见千寒哥哥的事情。”他拍拍孩子的脸颊,“不然就没有人来陪你玩了。”

      南清辞歪头,不甚明白,“为什么?”

      他笑嘻嘻的,“因为我不喜欢他们,只喜欢清辞。”

      ……

      月如白霜,千寒带着南清辞站在正阳宫最高的六合殿殿顶上。殿脊又窄又滑,但他们在上面站得平稳,只有衣袂和发带随着夜风上下翻飞。

      “小道长,说来赏月,你带着这个干什么?”千寒轻轻敲了敲南清辞怀里的青花瓷罐。

      南清辞把罐子和一个不知从哪掏出来的银匙像献宝一样捧给他,“给千寒哥哥的。”盖子打开,一股浓郁的桂花甜香扑面而来。

      千寒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啧啧赞叹,“哇,哪来的糖桂花,又香又甜。”

      “娘教我做的,好吃吗?”稚嫩的小脸上露出骄傲神情,“中秋在谷里摘的新鲜桂花,洗净晾干,一层桂花一层蜂蜜的泡在罐子里,带回正阳宫藏了一个月,就为了九月十五月圆这天拿给千寒哥哥吃。”

      白发青年含着银匙,惊奇地道:“教六岁儿子做糖桂花?你娘怎么想的?”

      “和年纪没关系啦,不要老把我当成小孩子。”南清辞作势要捶他,“你不是最喜欢吃甜食嘛,上回还偷吃了何师兄家里给他带来的桂花糕。”

      “所以这是专门给我做的?”

      “嗯,没有月饼,就拿桂花拜月。”

      千寒把一勺糖桂花塞他嘴里,眉开眼笑,“哪里学来这一套一套的,我的清辞幸亏是送来做道士,不然不知道要甜死多少小姑娘!”一大一小站在殿脊上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了那罐糖桂花,银月生辉,重重夜幕下的正阳宫,空旷静谧得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南清辞毕竟年幼,平日作息又规律,早已困倦,千寒见他揉眼,将他抱起来,道:“睡吧,我等会儿带你回去。”未几,一颗小脑袋就沉沉的靠着肩头睡去了。

      千寒抱着熟睡的孩子,凝望天际的满月,俊美面容上浮现清浅安然的笑容,轻声道:“月圆人圆。”

      ……

      千寒抱着双臂,死死地盯着床上的包袱,自言自语道:“不对,肯定还少些什么。”

      南清辞放下书册,“我只是去个五天,你是要让我带多少东西?”

      “别吵,让我好好想想。”白发青年胡乱摆摆手,忽然双眸一亮,“啊,这个这个。”说着把装了干燥白梅的香袋装进包袱里,又转头去拿桌上的茶具,“白梅可以泡茶喝,再带一个茶壶和杯子……”

      南清辞按住他的手,唇边含着一抹无奈的浅笑,“再给你收拾下去,我连这屋子都要一并带走。”

      千寒犹不死心,偏偏按着自己的那只手他挣了几下也挣不开,只好放弃了。“啧!清辞,你才十岁,手劲不要这么大。”看对面的少年若无其事的放开手继续看书,他又摇头道:“就是,才十岁就长到我肩膀这么高,再长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岂不是要矮了一头。”

      一身白底蓝色云纹道袍的少年冲他微微一笑,如春水初生。

      “这次去那只狐狸的洞府听道,我一定要好好跟着你,免得你被什么狐狸精迷了去。”

      “千寒,银华君已经得道成仙。”

      “他是成仙了,那些狐子狐孙可没有,我的清辞这么好看,又一副很好吃的样子,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少年一愣,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轻咳一声把书举高了遮住脸,道:“谁有你好看……”

      正阳宫向西御剑一日,便能到祈灵洞。洞主银华君是只已飞升成仙又不肯去往上天境,长留在凡间的狐狸,与正阳宫掌门清微真人交好,听说好友收的首徒天资极高,聪敏异常,便提了建议让送到他洞中听道,也好指点修炼。机会难得,正阳宫哪有不肯的,南清辞次日就出发了。

      到了洞中果然有许多狐狸,大多化作美貌女子,或坐或卧,盯着初来的少年笑个不停。其中一个将他引去见洞主,银华君正慵懒地斜卧在白绒地毯上,长发像水银一样流淌着银光,一双幽蓝的眼睛毫不掩饰地对着南清辞上下打量。

      “你就是锦瑟的那个小徒弟南楚鸣的儿子?”

      “是,见过银华君。”

      “哦……”银发的狐君拖长了声调,话里充满调侃,“你父亲为了红颜弃了仙道,倒把你送上正阳宫做清心寡欲的道士,小小年纪离家在外,可觉得孤独寂寞?”

      南清辞直视银华君双眼,“滚滚红尘中与母亲为伴是父亲的道,让清辞在正阳宫修炼亦是寄望我能寻到自己的道。天下万物各行其道,何人不独?唯道不孤!”

      银华君坐直了身子,招手示意他过去,忽的一把抱住他,冰雪样的绝世姿容,却挂了满脸孩子似的欢喜,“哎呀现在的小辈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招人喜欢,你也是,渺尘宗那个方临轩也是,干脆不要回正阳宫了,就留在这儿跟我作伴。”

      座下的狐女们纷纷掩嘴窃笑,道着“银祖宗又来了”。

      隐匿在侧的千寒把牙咬得咔咔响,直到到了南清辞暂住的小洞穴,只剩了两人,还是一脸忿忿。“刚见面就拐小孩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仙!”

      南清辞瞥他一眼,满含笑意,“你也是啊……嗯?干什么?”

      千寒从背后抱住他,把头压在他肩窝里,无赖道:“我也要抱,不能吃亏。”

      忽然洞穴外有个声音响起:“南清辞在不在?我是方临轩!”说着也不管有没有人应答,直接就推了门进来。绛紫衣衫,朱红水纹,不请自入的少年与南清辞年龄相仿,秀美如女孩儿一般的脸蛋带着倨傲神色。

      “师弟!”匆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另一个与方临轩相同服饰的少年跑进来,满头大汗地对着南清辞连声道歉:“对不起,我们太失礼了,我是渺尘宗弟子李沉宁。”

      “不说废话,南清辞,听说你很厉害,我们来比一比如何?”方临轩道。

      “意气之争于修炼无益。”

      “哼,难道正阳宫的人连切磋也怕?你就说敢还是不敢!”

      南清辞轻叹一声:“你想比什么?”

      之后几天,除了听道,方临轩总是纠缠南清辞试剑,屡试屡败,锲而不舍,终于惊动了此间主人。

      “临轩,”银华君懒洋洋地摇着一把缀满宝石的羽毛扇,“这几日我的祈灵洞快被你掀过来了,渺尘宗是不是专教你拆房子?”

      方临轩不服气地瞪一眼南清辞,道:“上仙,我就不信我胜不过他!”

      “既如此,我就出一个题目让你们好好分个胜负。离此二十里的鉴湖有只红背鲤鱼,三个时辰内给我带回鲤鱼的人,我就送他一样好东西。”银华君露出个狡黠的笑,拿扇子遮住唇角,“拆房子,哪有捞鱼好玩,对不对?”

      千寒无法下水,守在鉴湖边等了许久,忽然看到李沉宁抱着昏迷的方临轩冲出水面,脸色古怪,浑身湿淋淋的,顶着一头的水草就直奔回祈灵洞方向,连御剑都忘了,踉踉跄跄险些跌倒。过不多时,南清辞飘然回到岸上,因用了避水诀,身上清爽,纹丝不乱。

      “渺尘宗那两个在下面见了鬼么?”千寒拉住他上看下看,并无异样。“鱼呢?”

      南清辞含笑看他,“先回去,鱼自会上门。”

      回了祈灵洞,方临轩已经换好干净衣裳,脸上阵青阵红,李沉宁发上还夹着一叶未摘掉的水草,在旁边吞吞吐吐,“嗯……那个……我们看、看见了……然后师弟一时岔气,呛了水,就、就……”

      银华君饶有兴味的问:“你们到底看见了什么?”

      有个冷冷的声音道:“没什么,不过是见了几个没穿衣服的蚌女。”

      一个男人缓缓走进来,相貌英俊,素衣如雪,偏偏系了一条红色腰带。银发的狐君听他说完,拍掌大笑,笑得前仰后合,只差没在那块绒毛地毯上打起滚来。“朱痕,几个孩子而已,你怎么把蚌女放出来了,哈哈哈哈!”

      “你请我来,自然是想在我这里找到点乐子。”朱痕冷嘲道,“够你笑上一年了么?”

      银华君笑够了,道:“既然是清辞带回了我的红背鲤鱼,我就依照约定,把‘寄身瓶’送给你。”随手扔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子。

      朱痕斜睨他,“银华君好大方,这瓶子可是连魂魄也能收纳的仙家宝贝。”

      “我留着不过拿来装装药丸糖豆,不如就给了清辞,装个百年鲤鱼千年精魄万年乌龟什么的,岂不是更物尽其用。”银华君悠然一笑,对着南清辞眨眨眼睛,“听说正阳宫后山的绿萼白梅开了千岁,香气袭人。”

      南清辞恭敬稽首,“多谢银华君。”

      回正阳宫路上,千寒一直嘀嘀咕咕:“不可能啊,除非我愿意,不然没人能看见我,那只狐狸是怎么知道的。”

      “银华君看不到。”

      “哦?”

      “他不曾与你对过视线,是凭着我周身的梅花香气猜到的,狐族一向聪明绝顶。”

      千寒“唔”了一声,不再深究,又问道:“那只鲤鱼精说的蚌女是怎么回事?”

      “……”

      “没穿衣服是怎么回事?”

      “……”

      “说呀小道长,你都看见了什么?是不是白生生的?嘿嘿嘿!”

      南清辞:“再吵我就把你装瓶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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