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正阳宫（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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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沉宁最终什么也没有带回，他在枫林中寻到日落，空手而归。
消失的紫竹伞，突然离开婺城的君氏夫妇，被烧毁的方府和闲云庄。对方显然了解叶昔庭的能力，刻意将所有相关物事毁去，然而一件事情看上去没有痕迹，就已是最大的痕迹。
李沉宁手里捏着一个香袋，犹豫了许久，才递到黑衣的先天面前，“叶云主，我、我知道你可以看到物品上的记忆，师弟的东西全烧掉了，但……我这里还留了一样。”
那香袋里装着的不是干花，也不是香料，赫然是一截细小白骨。南远歌看得分明，那是一截人的小指指骨。
“我在方家偷偷藏回一截师弟的骨头，想带回渺尘宗。”紫衣青年俊秀的脸涨得通红。
叶昔庭拿起那截指骨，片刻后放下，“魔气浸染，灵气全失，已什么都看不到了。”
南远歌想起他们原本的目的地，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不如，我们将这白骨带上正阳宫，招来方少爷的魂魄问一问究竟。”
李沉宁表示赞同，又迟疑道：“可婺城魔患未除……”
“李兄若信任，将此事交给我和仙君就好，你可先留守婺城。”
“好，叶云主和南公子的能为远超于我，定能圆满此事。”李沉宁将白骨妥帖放回，郑重托付，“在下就留在婺城，决不让魔族再害一人！”
当夜，待李沉宁回了方家别院，两人在婺城四处设下封魔法阵，直到深夜才寻找客栈歇宿，不料因城西大火，许多无家可回的人都被安置在城中客栈，他们只得了一间空房。
原本像他们这般清修无求的修仙者，有个地方打坐一晚上也就够了，但南远歌自小在九莲峰上养成爱洁的脾性，每日务必沐浴换衣，叶昔庭看他忙着去烧热水，冷嘲了一句“月澜舟果然尽教些多余的事”，就到唯一的床上打坐去了。
南远歌从浴房回来，自觉到桌子旁边坐好，看到桌上那个装了白骨的香袋，想了想，回头问：“仙君，从这截指骨上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么？”
叶昔庭睁开眼睛。
“今日我见仙君眉间动了一下，像是有所发现。”南远歌素来正直，想着李沉宁一心要为师弟讨回血仇，如果真的有事隐瞒他，实在不该。
“你过来。”
南五公子靠近床边，黑衣的先天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轻握住他的手，“这就是你想知道的。”
他耳边响起一阵漫长的咯吱咯吱声，伴随着低低的兽类的嘶吼，听得久了，才隐约辨出那是牙齿咀嚼肉和骨头，和着唾液在口腔里翻搅所发出的。
方临轩的指骨最后传递的，是他被魔物吞吃的声音。
想明这一点，南远歌的脸色变了。若是当时让李沉宁听到这阵啃食声，无疑是给他再一次深重的打击，叶昔庭选择缄默，是为了不在他心上再划一刀。
叶昔庭松手，神情讥诮，“这答案，令你愉快了吗？”
夜过三更，落针可闻，房中仅有的油灯结出一朵灯花。南远歌趴在桌上盯着那簇火苗，时而想起火哭童子淌血的脸，时而想起君家夫人娇憨的浅笑，时而想起那些融于雨中的哀切泪水。
若是去得早一点，再早一点，是不是便不会有这么多人丧命。
倦意袭来，他在反复的痛悔中睡着了。
※※※
南远歌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倏然起身，看到背对着他坐在桌边的黑衣身影，正是本应在床上的叶昔庭。
“仙君，我怎会……”
沧黎恰好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哟，你可算醒了，睡得很香嘛。”
“我……”
“不用问了，你半夜梦游，把我主人的床占了，还意图不轨。”剑灵说得振振有辞，“幸亏我及时出现打昏了你，才保住了主人的清白。”
“意图……不轨？清……白？”
沧黎一脸沉痛，“对啊对啊，简直禽兽不如。”
南五公子呆若木鸡，半晌才问：“我竟做出这样的事情？”
青衣小童脸上表情绷不住了，笑得打滚，“哈哈哈这样你都信！”
一掌把剑灵拍回剑鞘，叶昔庭淡淡道：“该走了。”
御剑两日，南远歌曾想探问婺城客栈里自己到底是怎么占了床的，但一对上叶昔庭霜雪般的冷冽目光，纵使他一贯没什么眼色，凭着直觉，也觉出还是不要再问的好。
正阳宫建在鹿问山脚下，占地极广，设有七重殿宇，中有三清、四象两座广场，宫中弟子均穿着白底蓝色云纹道袍，行走间道冠上两根蓝色飘带随风而动，极是飘逸。南远歌和叶昔庭到达后，向接引弟子说明来意，便被带入太和正殿，掌门清微真人已闭关十年，来会见二人的是正阳宫代掌门，南清辞的师叔玄微子。
互相见了礼，玄微子难掩激动之色，“想不到百年前流花境一别，还有机会再睹叶云主的风采。”叶昔庭素来不爱寒暄叙旧那一套，只点了点头，让南远歌拿出白骨将事情一一细说。
听闻婺城有魔肆虐，玄微子神情凝重，“此事关系重大，招魂一事就交由我正阳宫，准备一日即可实行，只是渊裂迷涧被封闭以后，剩余的魔族几乎绝迹，两位可有查出此番妖魔出世的根由？”
“尚无线索，但此事我和仙君必会追查到底，烦请代掌门派出弟子协助婺城内的李沉宁。”
“诛邪除恶，份所该然。”
玄微子知他们此来本是为南清辞，便着人为他们安排住所，交代了一番在宫中尽管随意走动有事不必客气之类的话，临离开前，南远歌问起有没有名叫千寒的道士，玄微子代执正阳宫事务多年，弟子名簿亦是记得烂熟，印象里却没有这号人物。
两人穿行在正阳宫壮丽的重楼殿宇之间，天已日暮，夕照将四周飞檐斗拱皆涂染上暖红色彩。路上遇到不少弟子，乍一见南远歌，都停下来露出惊喜神色，还有些少年上来问：“是清辞师兄回来了么？”神色间透着纯然的雀跃。
“我是他弟弟。”
南远歌看过一部分南清辞的记忆，知道他平日里受人欢喜，此刻看这些年轻道士带着失望一步一回头的离开，再回想起梦中决然走向黑暗的清隽背影，惯来磊落的心里也不免添了几分伤感。
叶昔庭忽然道：“你和南清辞很像。”
“我与二哥确实长得相似。”
“我指的不是长相和经历，而是同样泛滥过度的好心。”他轻哂，“不过，你比南清辞要傻，南清辞却比你要无情。”
南远歌正想好好请教这无情的结论是哪里得来，先一步看出他意图的叶昔庭冷冷一嗤，打断道：“对你这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拐弯的脑子来说，这话题着实太艰深了。”
“哦。呃？什么意思……”
次日清早，正阳宫弟子来送朝食时，两人正在讨论从何处下手寻找千寒。他们看到的千寒始终是雾蒙蒙的，而且除了南清辞，似乎没有其他人能看见他，这说明，跟在南清辞身边的千寒并不是人，因此普通物件上只能留下他的模糊形影。
“能在清气满盈的正阳宫来去自如，应该不会是鬼魅或精怪一类。”南远歌道。
叶昔庭未出声，抬眼扫向外间小厅一名正朝他们张望的弟子，那弟子被他寒浸浸的目光看得慌里慌张的，却还是执着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南远歌见朝食已经摆好，“劳这位道长久等，我们这就用早饭。”
“不不，五公子言重了。”弟子慌忙摆手，“我、我只是想问问，有清辞师兄的消息么？”
听他声音有些耳熟，南远歌仔细一看，认出是那名被千寒在三清广场捉弄跌倒的年轻弟子。
见没人应他，这弟子的脸越发红了。“师兄不在，大家都很挂念他……”
“谢谢你。”南远歌朝他笑笑，想起这弟子打扫过南清辞的房间，便问：“道长，你可曾见过我二哥身边有什么不寻常的事么？”
弟子怔了一怔，蹙眉认真思索一会儿，结结巴巴道：“那、那个，清辞师兄的身上，经常有一股很、很香的味道算不算？”怕南远歌不信，又急急补充，“不是平日大家都点来宁神的檀香，是花香，闻着和后山那株绿萼白梅一样。”
“梅花？”南远歌回想起南清辞那个装满干燥白梅的香袋。
“是，后山有一片梅林，都是常见的红梅，只独独一株白梅，花瓣雪白，花萼碧绿，听说已经长了千年，清辞师兄以前就常去那儿。啊说起来，师兄五年前离开后，那株绿萼白梅再也没开过花了，大家都说那花有灵性，师兄一日不回来，它一日不肯开花。”
南远歌送走那名弟子后，和叶昔庭径直往后山梅林而去。此时刚过中秋，花期未至，难以从花色分辨哪一株是白梅，但他们很快就找到了。
这千年的白梅岂止是不开花，连叶子都没有一片，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在林中很是惹眼。
南远歌轻轻抚摸白梅乌枝，有了大概的猜测，“仙君，这株白梅受正阳宫灵气滋养逾千岁，千寒也许就是由它精魄幻化而来。”
叶昔庭“嗯”了一声，“沧黎也是在铸成三百年后化出剑灵。”
“希望能一切顺利，让二哥早日回家。”
叶昔庭的视线在扫过他含笑的唇角时停了一停，“……这株白梅气数将尽，未必就能看到什么。”
南远歌仍带着真心的感激，向他粲然一笑，“无论如何，有仙君在，真是太好了。”
他的态度风清日朗，全无作伪。叶昔庭忽然展臂，将他的手和他手中的梅枝一起握住，低低道：“别动。”
随着那手上的温暖一同来袭的，是属于千寒的记忆。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正阳宫（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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