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否？》百柏白稗

7、金盆洗手罢绣件

　　幸好香囊因为是给方远的，她一直是偷偷绣的，除了红月，没给别人瞧见过。

　　只要她在接下来一个月悄悄攒够入庵做尼姑的钱，应该就有希望不给秦好川做妾了吧？

　　冼红尘准备去城外的缘心庵找那儿的主持静心师太请求出家。这静心师太是一位颇有名望的师太，亦受城中的富贵人家所供奉，上辈子冼红尘在秦家做姨娘，她主母和秦家老太太就各请过静心师太几次，前者是求子，后者是祷告。可见这位师太是很有些名望的了。
　　冼红尘就想着，自己要是能投到她门下，到时候秦好川若当真逼她，这位师太兴许还能在秦老夫人面前说得上一两句话，给她一条出家路子走。

　　只要自己先给秦好川看上，再摆脱他，倒是不必担心红月了。冼红尘毕竟做了他六年的妾，还是知道他一旦在众目睽睽下被自己扫了颜面，冼良才再想把红月送上去，他多半也是不会要的了。

　　第二天冼红尘起来，藏好了香囊，假把意思随便拿了拿针线，就拿了幕篱要出门去。正要去王金桂屋里一起礼佛念经的计玲珑看她这一身，连忙上来问：“二妹你去哪儿啊？过几日就要交绣帕了，你这还差一条绣帕吧？”

　　冼红尘想了一夜，冼良才不仁害她一生，她自然也不必守义，接下来这一个月，已经不打算继续给这个家绣任何绣件了。就让那条没绣好的绣帕风干吧。她停下脚步，一面把幕篱戴上，一面隔着幕纱微微偏头看了眼计玲珑手上捻的那串佛珠。

　　自计玲珑嫁进家门来，别说是一向不怎么被奶奶所喜的自己，就连一向受宠的红月都退了一射之地……

　　冼红尘想着，心中的打算自然不能直接说出来，便隔着若隐若现的幕纱回她：“大嫂，我去看看丝线，手上这批不知道是被谁坑了，用着不太好。”

　　计玲珑面上闪过一丝尴尬之色，咬牙切齿道：“定是元丰那小子耍滑头！那你在家里继续绣吧，这些丝线买都买了，总不能不用完吧？我随奶奶礼完佛就去找那小子理论去！”

　　冼红尘已经走到门边，手碰到了门上，“大嫂你又不大做针线，丝线上的好坏怎么认得出来，还是我先去看看，看准了你再去买回来。”说着便开了门，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闪身出去了。

　　奶奶王金桂已经听到声音出来，她一把年纪了，大抵是心态好，晚辈也孝顺，身子还十分健朗，且十分的富态。她看到冼红尘已经出去了，啐了一口：“越来越野了，就该早点把她嫁出去。”

　　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她是不会那么轻易把冼红尘嫁出去的，不然也不会拖到冼红尘和冼红月都十六了还没给她俩定亲了。冼良才今年十九，他都已经成亲两年多了。

　　家中只有四个女人和一个念书的书生，底子再厚，他们家如今也是没有功名在身的人家，田地要上税，要服徭役，能从佃农那收来的租子就多不了。冼良才念的这个书又是个窟窿，生钱多的路子基本全靠现在接的绣活。
　　冼红尘又是这绣活赚得多的主力，因为只有她的绣样画得好看新鲜，绣工又比冼红月精湛许多。

　　冼红月已经在院子里抱着绣篮就着初晨的朝阳开始绣绣件，闻言撇着嘴回了一句：“这批线本来就烂，绣出来的绣帕明显不如以前。”她看了计玲珑一眼。

　　王金桂被冼红月这么一顶，也有一瞬的尴尬，她伸出一只手远远地指了指冼红月：“你这张嘴巴，要是再不改改，以后到了婆家可怎么办？”
　　冼红月笑了，露出俩可爱的梨涡：“让他们忍着呗，还能怎么办？”
　　王金桂给她气得没话说，看到计玲珑手里的佛珠，就朝她招了招手：“还是你有孝心。”计玲珑应了一声，紧赶慢赶两步过去扶了王金桂的手，陪她进屋念经去了。
　　冼红月一边绣，一边瞪了计玲珑的背影一眼。

　　冼红尘离了家，就径直往商街那边走去。心里琢磨着自己不动绣工，能对冼良才造成多大的伤害。让他深切感受到自己对他这么多年学业的贡献。

　　上辈子冼红尘虽然被冼良才卖给了秦好川做妾，但她那时也确实以为冼良才只是迫于无奈，秦好川是知州的儿子，他压下来，冼良才也真是没办法，这点冼红尘是体谅他的。因此她给秦好川做了妾，奶奶一来哭家中艰难，她还会给家中无偿提供绣样底图。让她们有一条稳稳生钱的路子。

　　现在她不做了，就连红月也只能绣以前的旧样子，没她画底图，旧样子绣出来也定要走样，这就打了一折扣了。再有，她不做活，计玲珑顶上也不济事。

　　计玲珑脸倒是好看的，管家据奶奶说也是一把好手，绣工就不必提了，连红月都不如。她们两个教她，她也学得不甚经心，总爱说些“我又不像你们一样小时候学过画画，我怎么知道什么颜色配什么好，怎么落针好嘛”之类的话，将学习课程搁置。
　　花在奶奶房里的时间倒比练绣工多多了。

　　冼良才又盼着让她早日怀上，也不肯叫她多动针线像自己和红月一样每天就坐在那里一坐一整天地辛苦。
　　因是技艺也没什么长进，现在计玲珑的绣活还跟两年前嫁进来时一样的，只会村气满满的那些简单样子。至今冼良才身上能出门的外裳都还是冼红尘跟冼红月给他做的。

　　计玲珑她上辈子也是拿了自己的底图请了绣工做的，现在才是年节里，她到哪儿找跟自己差不多水平的绣工去？至于让计玲珑顶替自己，这绣活她都别想接得到。

　　冼红尘这么想了一想，强行忽视掉那种“我很不好你们也别想好”的罪恶感之后，心里竟然还爽爽的。她走着走着，脚步便轻快了起来。

　　商街离冼家不是很近，冼红尘走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这儿已经是一副热闹的景象，各色试图比别家更醒目的布招林立，迎来送往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街上也是人流不息。好似冼红尘这般单独戴着幕篱出门的姑娘也很有些。

　　现任知府虽是恶名昭著的阉党一员，可他来了之后就整饬吏治，打击清洗街面上的混混流氓和恶霸，城中的治安是很不错的。小老百姓觉得他也没那么坏。

　　冼红尘看着这六年前的既陌生又熟悉的场景有些恍惚，她走进了一家叫作“锦绣万里”的绣店。冼红尘因为绣样好，绣工也好，她家的绣活是从城中最大分铺也最多的绣店千锦万绣阁接的，伙计也常往来冼家，自然认识她，这香囊便不好卖到那里去。

　　这家叫锦绣万里的店现在不是特别出名，但卖的绣品也是不错的，最关键的，这家店六年后也还在，而且生意越做越稳。很多时候冼红尘的主母都爱从这家店订绣品。

　　冼红尘取了幕篱进了店，那伙计抬眼打量她，见她这大年里一身半旧不新的红布袄，容貌清丽但无甚别饰，也就头上那支簪子造型别致些，但再特别也就是一支木簪，便知她不会是来买绣品的。伙计笑容可掬地上来问：“姑娘是来卖绣品的？”

　　冼红尘点点头，将袖中拢着的香囊拿出来递给他：“我想找你们掌柜看看收不收这个。”

　　伙计低眉一瞅，便笑得有些勉强了，说道：“姑娘，单单一个香囊我们是不收的。”冼红尘已经把香囊正面的样式摊开在了他面前。“……倒是有点新鲜。您稍等。”伙计双手接过香囊，转身小跑着递给了掌柜。

　　冼红尘也跟着走过去，掌柜接过仔细看了看，觉得这绣样新鲜得有点儿自成一体，像是千锦万绣阁家一个有名绣娘的。他又抬头看了看冼红尘打扮，就觉得她不会是那个绣娘了。

　　那个绣娘的绣品可是很受闺阁姑娘夫人们欢迎的，想打听那个绣娘消息的绣铺就好几个，可惜千锦万绣阁捂得紧，人家为了保住那个绣娘不另投别家，听说是将价格提了又提，只差什么无理要求都答应了。她总不至于连身绸衣都置办不起。

　　掌柜的再又仔细一看，发现这香囊不但样子好，竟然连绣工也很好，有些局部的处理方式甚至称得上匠心独运了，这个看似杂乱的独特针法竟使得整幅画面都活泼了起来，从每个角度看过去的晕色都是那么浑然天成，又各不相同，甚至连整个香囊的意境都随着角度产生了些许妙不可言的变化，好似他在看的不是一个香囊，而是一幅别致的画……人才啊！

　　掌柜仔细看过之后，就打定主意要拢住这个绣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