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否？》百柏白稗

6、此恨绵绵无绝期

　　听到秦好川那熟悉笑声的一瞬间，冼红尘就忘了咬，也忘了挣了。

　　她不可置信地一下子睁大了眼。
　　冼良才和秦好川这时候就认识了？

　　冼良才竟然厚颜无耻地向秦好川推销着:“我家两个妹妹都是佳人，秦少爷已经看过一个了，家中还有一个。”

　　秦好川的声音颇有些放浪不羁，“你那妹妹红月还算不错，不过两个都是佳人那总有一个更好看些，你倒是跟我说说，是你亲妹妹更好看些，还是你堂妹更好看些？”

　　冼红尘听着，已然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心口好像绞在了一起一样的疼。她以为自己不去看花灯，就躲过一劫了。谁想这辈子竟还要落到秦好川手里。还是冼良才亲手把她送到秦好川手里的。
　　……那上辈子呢？
　　冼红尘双眼里透出茫然来。

　　那头冼良才没有怎么犹豫的，已经回道：“不瞒您，虽然我很想我亲妹妹去给您做妾，但我必须要说，论姿色气质还是我堂妹红尘更胜一筹，不，数筹。”
　　“越是佳人绝色，脾气越大，我说你冼家也不是那等穷苦人家，你堂妹好端端的本来能嫁给别人，不会不愿意吧？”

　　冼良才立刻笑了两声：“秦少爷您可真是体贴，我现在就能替我家红尘回答您，不会！我家红尘呢，她很是柔顺，秦少爷您又一表人才，若是谁有幸能给您做妾，那可是十辈子修来的福分，红尘怎么会不愿意呢？”

　　秦好川哈哈大笑，直言:“你这个马屁，本少爷爱听！”
　　冼良才也跟着呵呵笑，好似不知道尴尬似的。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堂妹害羞的很，秦少爷若是孟浪了，只怕她真要不喜。”
　　“哈哈，本少爷又不是那等猴急之辈，怎么会孟浪？”

　　冼红尘晃了两晃。
　　方远已经松了她，只有手背青筋暴起。不独冼红尘直到今时今日才发现这一切都是冼良才设计，就连方远都跟她一样，一直以为上辈子她遇上秦好川只是一个巧合而已。

　　冼红尘却是心如刀绞，好像她两辈子的力气都给抽完了。
　　难怪啊，难怪。
　　上辈子自己回了家中，他还要埋怨说，以为自己进了秦府，他中个举是没问题了，谁晓得她是中看不中用，根本不得宠，白搭了进去一般的，只给他挣了个秀才。倒还不如当年就嫁给方远了。
　　只挣了个秀才！
　　不如嫁给方远！
　　哈哈哈！

　　说得好像错全在她身上一样！生得好看是她不对，被秦好川看上是她招摇过市，不得宠是她不中用，生不下孩子更是她不争气！

　　上辈子冼红尘只恨过秦好川的，就是死的那一刻也只是对冼良才失望透顶，也只是怨自己真就跟戏本说的一样红颜薄命而已，她没有恨过冼良才啊。

　　因为冼良才也总是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跟她说：“秦好川看上你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也没有办法啊。你哥一点功名都没有，怎么能是知州大人的对手？就算想安安稳稳把你嫁给方远，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你要是真的想要好起来，就要多帮你哥我使使力，让我早些把这个秀才，这个举人都考下来，以后哥才能罩着你，做你的靠山，对不对？”

　　没想到，没想到……
　　哈哈！
　　今生她要是再进秦府，一定让冼良才连这个秀才也挣不着！

　　冼红尘心潮剧烈起伏，从来没有这一刻这么恨过。她恨着恨着，就笑了，笑着笑着，就流出泪了。如今她甚至已经不太恨秦好川，只深深地恨一个冼良才了。

　　等到他们都过去了，她也连忙推开方远，拔腿就要往家中方远跑，才跑了两步，又给方远一把拉住了手腕:“你不会想回去给那个秦好川看吧？”他有点不可置信，一双眼瞪得溜圆的。

　　冼红尘当然要回去，如果她不回去，红月已经让秦好川看过了，岂不是就要让红月给自己顶这个缸？
　　红月她上辈子嫁给计玲珑弟弟，那个人看起来就颇斯文，总比卖给秦好川做妾日日被主母磋磨，还一生无子好许多。那秦府难道是什么好去处？不是呀！

　　但这些冼红尘又如何跟一无所知的方远讲去？反正她是既不想、也不可能嫁给他了，倒不如就让他以为自己就是要给秦好川做妾，从此一刀两断算了！

　　“没错，我就是要给他做妾。”冼红尘强作镇定地回他，方远当即就怔了一怔。冼红尘再度拉开方远的手，转身跑了。

　　这次方远没有去拉她，也没有去追她。河水冰凉，月色比水更凉，他在这凉飕飕的河边伫立良久，有些疑心她看上了秦好川家世，宁愿给他做妾，也不肯跟自己一起想办法。他更想不明白的是，上辈子冼红尘也不是这个反应，怎么这辈子，红尘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她非要拿回那个香囊，也是为了留着送秦好川的？
　　方远登时心若刀割，疼得都挪不动脚了。

　　冼红尘抄近路紧赶慢赶跑回去，听着里面没动静，便知自己还是赶在了堂兄前头。想想也是，红月她们还没回来，显然这一切是瞒着红月她们的，就像上辈子冼良才一直装得那么无辜一样。
　　既然面上冼良才要装无辜，那么他们俩就定不会直接过来，让自己徒然生疑。

　　冼红尘还从自己出来的那堵墙勉力爬进去，落到凳子上，顾不得歇，她立刻把凳子搬回原位，进屋的时候顺便把绣篮也带回去了。
　　点了油灯一看，自己身上沾了不少灰，冼红尘已经听到巷口传来说话声，她赶紧脱了自己的外裳，揉成一团塞到脏衣篮里，找了干净外袄来穿。摸黑才将穿上，她就听到了开门声，冼红尘系上最后一根系带，就摸索着慢悠悠点上了屋中的油灯。

　　计玲珑和自个奶奶的说笑声已经传了进来，家里兄妹三人，奶奶最喜欢冼良才，爱屋及乌，自然是极喜欢计玲珑的，她进了门又是长媳，家中财政大权就由计玲珑执掌了。冼红尘暗暗垂下眼眸来。

　　前世她哭得肝肠寸断，跪在奶奶身前求她和冼良才不要把自己许给秦好川做妾呀。照样是一顶小轿给他们送进了秦府的深深宅邸。

　　她们三人回来了，计玲珑立刻就赶进屋中来，一脸抱歉地拉了冼红尘的手，“二妹呀，你那根簪子走着走着不知道掉哪了，嫂子我回去找了两圈都没找到，过几天我去买根新簪子还你吧？”

　　“那你是要买根木簪还是银簪还啊？”冼红月冷笑着，进来就把一份小食盒装的元计煮干丝递到冼红尘跟前，脸臭臭地又把一盒绿豆糕往冼红尘跟前一递，“你自己去厨房调味。这一路上可拎死我了。”

　　冼红尘已经尽量调整好了情绪，倒没有二话的，应了冼红月一声，就自己拿起了小食盒。

　　旁边计玲珑还拉着她一只手，“二妹要什么，我就买什么！不过二妹你也知道，你大哥马上就要交束脩了，家里这个月有点不凑手，要是你想要银簪，那得再等两个月，嫂子亲自带你去挑！”

　　若按冼红尘从前这时候的性子，自然还要为冼良才和家中考虑，是只会回她一句“那就算了。”而今……冼红尘抬眼看了看她，微微一笑：“好啊。那我就等嫂子你的银簪了，到时候嫂子不要忘了。”

　　计玲珑好似噎了一噎，下一刻便马上笑得灿烂烂地点头答应了。

　　冼红尘不再理她，径自去厨房弄好了调味，才要叫红月一起吃的，外面又传来了开门声。冼良才和秦好川这才终于来了。

　　冼红尘忙背了身转回厨房里。她将碗放回灶台上，侧耳静静听外面的说话声。

　　冼良才领着秦好川走到院中，便扬声冲着冼红尘的屋子喊道：“有客人来了，红尘你去沏壶茶来。”

　　冼红尘在厨房里无声地攥紧了碗沿，须臾，看到侧边疾步绕回屋中的红月，她才扬声应了一声，取了茶叶泡了茶，托了托盘端到院中去。秦好川一双风流桃花眼在她身上溜个不住，从她弯腰放下茶盏，到她收了托盘直起身，都没有错眼的。
　　这冼家他早知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看她兄嫂都是着丝裹绸，插银戴金，她却一身布袄，插木簪戴小银钉的，秦好川便知这姑娘在家中没什么地位。长成这出尘脱俗样，好像下一秒就能衣袂飘飘飞升似的，却没什么地位，也挺稀罕，有点意思，值得挖掘一下。秦好川心里很中意了。

　　冼良才还要跟他俩介绍一下，“红尘，这位是知州家的秦少爷。”
　　冼红尘垂着眸，也不细看秦好川，她心中那股对秦好川和冼良才的恨揉了又搓，搓了又揉，将它揉得圆圆的，浑浑实实的了，才勉强克制住了往他俩脸上泼茶的冲动。不过是重走老路，有什么好怕的呢？没什么好怕的。
　　冼红尘顺着冼良才的话头，福身跟着喊了一句：“秦少爷。”便不再说话，转身回厨房放了托盘，洗了手，就贴着屋子边回自己屋了，也不从院中过。关上门她听到院中秦好川和冼良才相谈甚欢。

　　她在门边靠了片刻，心中翻滚的那股绝望和恨才悄悄散了些许。
　　但她还是不想这么轻易就进了秦府。冼红尘从怀中摸出那个喜气洋洋的香囊来，低头看得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