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镜重圆否？》百柏白稗

18、卿欲背我下山去

　　方远双手拿着竹篮，仰头看山道上的冼红尘。

　　冼红尘身上脏脏的，沾了不知道哪儿沾上的灰，裙子还破了，看起来就很狼狈。

　　方远本来看到秦好川也进了那个庵堂，当时已经心如刀绞，面如死灰，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和冼红尘的感情是真的已经走到头了。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那么明确地确定，冼红尘真的移情别恋了。给她机会也不肯跟他真私奔假私奔，私会一次秦好川竟然就那么高兴……那么高兴……呵。

　　方远心痛得无以复加，当时就愤而下山了。路上满脑子都是如何提前几年引出秦家这根线，如何让他家抄得更快更早更彻底，绝不给秦好川和他爹回寰蹦跶的余地。

　　前世秦家的问题就是他操作查出来的，再做一次当然只会更完美。方远做是做了，但不敢给冼红尘知道，上辈子也是悄悄操作的，心里还是会怕她知道了恨自己破坏她家庭。

　　现在当然更不敢给冼红尘知道了。她为了秦好川都跑尼姑庵来了……比起这时候迫使冼红尘放弃秦好川，当然还是默不作声地抄完家等秦好川第二次抛弃她，再一次站到冼红尘面前更好一些。

　　红尘的脑筋那么扭，拐起弯来总是特别慢一些，特别久一些。被抛弃一次也许她还是有侥幸心理，以为再来一次自己能翻盘，等她被抛弃第二次，她总该转过弯来了。

　　既然时光已经把他们的感情磨光了，那就不妨等得再久一点。
　　等时光把冼红尘对秦好川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也磨光了。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方远真的是已经这么打算了，走到山下，终于稍微冷静了一些，心里又觉得似乎有些疑点，还有点放心不下，最后到底还是回来看看了。

　　结果就看到了狼狈的冼红尘。

　　方远一路往上走去，把竹篮递到了冼红尘面前。

　　冼红尘没有去接，她偏了偏头，看看裙摆反正都脏了，腿也要废了，身心俱疲，索性蹲到了地上，看着远处的山林发怔。想起来还是很不甘心的，而且她发现自己其实也根本不想再去给秦好川做一次妾。

　　为什么她就不能单个户出来，只能被限制在她奶奶的户头下，受控于奶奶和冼良才？要是她能单出来，又怎么会只能坐困围城，任人宰割……

　　这个世界为什么总是枷锁重重，就因为她是一个妾，只要她没有生下孩子，她的所有一切，包括她所能赚取的钱财都会在律法上自动成为秦好川的，不会是自己的。
　　她没有办法呀。

　　也想不到，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样的世界。
　　就连鼓起勇气去死，居然还没死成，回到过去了……

　　冼红尘内心崩溃又无望，发了好半天呆，才仰头看向方远，眼里波动的翦秋水眸都好似沉寂了，乌压压的，没有焦距。他又把篮子递了过来，弯了腰，沉着黑光的眼珠直直看着她，劝道：“先回城吧，晚了城门就关了。”

　　“走不动。”
　　冼红尘随口回了他一句话，没想到方远听了就蹲了下来，他拉了冼红尘袖口一下，征询地问：“我背你？”

　　冼红尘像久脱魂体迟懵归一样的，微微睁圆了眼看他。方远又说：“我看到你被你大嫂找人追了，你就先别回家了，在客栈里住几天。她为什么追你？你不肯给秦好川做妾，想做他继室？”

　　方远在心中想了一圈，感觉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原来她重生后野心勃勃，想干掉秦好川那个正室，上位做继室。这也能说得通她为什么要跑城外来私会秦好川了。

　　不过看她的样子，明显是撞了南墙，碰壁了吧？
　　这么伤心，为了秦好川，值得吗？

　　这里明明有个正室等着她，她还不要。

　　——虽然脑补方向完全错误，方远总算是抓住了一个重要本质。冼红尘碰壁了。

　　他看冼红尘只是睁圆了那一双杏眼，直溜溜瞪着自己，眼里的焦距若有似无的，像在看他，又不像是在看他……她倒也没有很明显的拒绝，方远就当她是默认了。

　　他看了看冼红尘拖地的裙摆，把拖地部分拢成一把攥起来，青蓝的衣摆上都沾了红红黄黄的土粒，拍也只能拍掉最大颗最重的那部分……她怎么连这关乎美感之事都不在乎了？

　　方远心里疑惑，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转过身，背对着冼红尘说：“上来，我们早点回城，说不定还能赶上客栈的饭点。”

　　冼红尘不知道他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想给秦好川做什么继室，看了他背影一会儿。方远微微侧过头来，对冼红尘招了招手，他眼里的黑光和发色融为一体，整个人又被竹林山木的阴影遮蔽，形成一道打偏了光束的剪影。

　　冼红尘直愣愣地呆了一阵子，到底还是朝他挪了挪，慢慢挂到方远背上，勒住了方远的脖子。她心里还是很茫然的。难道只能赌一把跟方远私奔做黑户了？

　　离得近了，能闻到方远身上还有一种皂角的味道，这是她记忆里的方远的味道，是几年前的方远的味道。

　　这个会背她下山的方远，是她六年里心心念念的那个方远，不是六年后那个要纳她做妾的方远啊。

　　冼红尘双手在他身前环成一个圈，有些颤抖的，左手扣到了他的右肩上，右手也忐忑地扣到了他的左肩上。这样就不会掉下去了。

　　方远没有立刻起身，而是问她：“篮子还要不要？”
　　“不要了。”冼红尘下巴搁在方远肩膀上，声音闷闷地。

　　方远这才起了身，背着冼红尘下山。
　　虽说这儿离山脚不算很远了，路也不是特别陡，可方远背个人，心惊胆战的不是他，是冼红尘。
　　她后来索性偏过头不看方远一路蹿……下去了。

　　看他背人的姿态就可以看出……他果然和六年后那个应该更四平八稳的方远是完全不一样的！吓死人了要！

　　冼红尘给吓了半天，终于开口：“你能不能走慢点？心口痛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天快黑了。”方远停了一停，话虽如此，倒是真的慢了一点点，真的就只有一点点，以前瞬下的阶梯变成了瞬瞬下……冼红尘勒紧了他的脖子，既然他都不怕死了……自己也没什么好怕的！

　　在这心惊胆战中，方远居然平安到达了山脚，背着冼红尘往城门口走去。这一段就比较远了，走了至少半个时辰，才望见了城门。城里人就多了，背起来不像话，方远就把冼红尘放了下来，顺手摸了块地上的泥巴按到冼红尘眉心上，才带着她一起进了城。
　　现在冼红尘浑身看起来都脏脏的，就像哪儿拎出来的乞丐，额头上多块泥倒也不是那么突兀。

　　进城后方远跟她去商街找了家正规的客栈，给冼红尘定了个房间，又出去给她买了身干净成衣。

　　他等着冼红尘去洗了澡，换了干净衣裳，就叫了小二点菜，冼红尘也不出去，就躲在屏风后等小二把菜都送完了，方远把门关上了，才转出来。
　　就连那小二当他们两个有什么苟且也只好咬牙认了。

　　方远陪她吃了晚饭，安慰了她几句，给了她些钱，就准备起身回家了。冼红尘现在严格说起来已经能算私逃了，她不见了，大家第一个怀疑的肯定是方远。

　　“我先走了。你睡觉吧，明天我再找个机会来看你。”
　　冼红尘：“……”她斟酌着开口，“你能不能去楼下夜摊上给我买盒鸭蛋粉，最好是和我肤色近的颜色。”冼红尘指了指自己的脸。

　　“好。”方远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居然还低头有点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一下。他也没有多问，起身下楼去了，过了一阵子，回来递给她一盒覆春阁的鸭蛋粉，还有眉笔，胭脂，面脂，小手镜……一看就是骗他这种冤大头男子的套装礼盒版。
　　冼红尘：“……”
　　他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冼红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一眼，迟疑地接下了这一盒套装。买都买了，也就不必节外生枝跟他强调地摊货才是乔装利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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