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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将近腊月,天气日冷,晨起荷浓换了新炭盆进去,方才将榻上之人叫醒。

      小姐昨日刚得了本《在林文选》,宝贝的什么似的,翻来覆去的读,二更天才歇下。好在祖母疼惜她身子未愈,晚起倒也不算大事。

      “小姐小时候是最不爱读书的,如今倒像是个书虫了。”

      荷浓一边侍候姒罗起床,一边打趣道。

      姒罗怔了下,“那,我从前喜欢什么?”

      “小姐都不记得了?”

      姒罗摇头回应。

      “奴婢也说不好,您自小体弱,十日里七八日卧病在床,哪里有时间读书写字。”?

      荷浓端来水盆方便她洗手净面,“若说喜欢什么,大概是小时候喜欢到屋后面的小池塘里看游鱼吧。”

      姒罗默默记在心上。

      这具身体原本名温姒罗,长辈皆唤她娓娓。生母裴氏是禹州大族裴家的养女,很得裴家老夫人喜欢,可惜三年前殁了,温父不久亦追随而去。

      荷浓支起黄花梨镜台,铜镜将姒罗映得真真切切。这是个极美丽出色的少女,乌发玉容,薄唇琼鼻,真正的眼波流转。兼之多病体弱,更胜寒风梅蕊可怜三分。

      荷浓不由有些愣神。

      小姐如今美得过了头,谁能想到她是那个形容枯槁,缠绵病榻十多年的姑娘呢。

      她素手纤纤,腕上伶仃戴只白玉镯子。气色尚好,整个人白嫩的仿若冬日晨起的薄雾,冷的淡的,风一吹就要四散似的。

      屋外有小丫头来传话,荷浓迎了出去,姒罗便接着捧昨天那本《在林文选》细细的读。

      一会儿见荷浓掀了棉门帘进来,外头冰天雪地的,她扫扫身上的雪,复又凑到火盆旁边烤手去了。

      荷浓看那本文选已经又被她拿在了手里,问道,“到底有什么门道,叫小姐读了又读?”

      姒罗笑笑,“自然是难得的好书。”

      “如何难得?还能读出金子不成。”

      荷浓打小进了温府,不曾读书,名字都是温父替她取得。从前的名字已然忘了,大概是香啊,秀啊,桃啊之类,普通的自己都会忘记的名字。

      “在林先生难得。”姒罗抚了抚在林二字,“文有立意深远,纪实根本,辞藻华丽。本朝最忌诗文用词华丽,更追求古朴本真,往往失了读书一大乐趣。”

      女子向来对美丽的事物没什么抵抗力。

      “这集子抛却固有观念,摘选地诗文对仗工整,用词新颖大胆,兼而发人深思,着实是不可多得。”

      荷浓不懂那些,只管叫人抬了食案上来,让她进些温补的食儿,一会儿好喝药。

      “小姐喝了药得去老太太那里问安,才刚来了人,说是平侯府的老夫人来了。”

      姒罗闻言一愣,“平侯府?”

      往日种种,她今生不敢忘却。

      窗上的高丽纸映出院中古槐的低桠,盘枝错节,托着白的雪,一横一纵。雪还在下,倘或叠得多了,扑簌簌落下一小堆。院子里才扫出来的小道一夜间又落满了雪,人踩在雪上咯吱作响。

      平侯府老夫人端详那幅《扶华亭》良久,回头笑眯眯向温府老太太问道,“这画有六七分真迹的模样,不知表妹从何处寻来的。”

      温家老夫人叫上了茶,“这画有什么名头?”

      “《扶华亭》真迹从前藏于新朔楼家,如今收进了我们府上。前朝太子府名士曾仿过一版,因太子行三,便将亭西侧第三峰绘为最高峰,这版流传最久,反倒是很少有人记得扶华亭原址西侧只两座山峰了。”

      “果真是两座峰。”温家老夫人不以为意,“许是我家那姒罗丫头去过扶华亭吧。”

      平侯府老夫人却道不是,“扶华亭早已毁了,这上百年过去,原址在哪都寻不到了。”

      温家老夫人一窒。

      “这倒是巧了。”

      话音才落,几位温家小姐鱼贯而入,大大方方同人见礼。

      如今府上只三爷的独生女婵罗,四爷家的姚罗和姜罗,五爷家的姒罗四位小姐。

      见几人进门,老夫人的眼光便若有似无的扫向姒罗。虽然同温府几位小姐不熟识,但这位实在好颜色,虽年岁尚轻,但有礼有节,进退合度,实在叫人疼惜。

      老夫人自然不会贸然同姒罗亲近,先是同最年长的婵罗话家常,“我瞧你给祖母绣得白袜很是不错,可见你有孝心,且心思细腻。”

      又问二姑娘,“你这姚罗,是哪两个字?”

      “罗是姊妹们都有的。姚,从女,古姓,舜帝娶癸女,其后代有姚一姓。父亲说,子女因母得姓,母在一家之中起教导,影响后代的重任。”

      这话说得十分合意,老夫人伸手去牵最小的两个,“你们两个哪个是姜罗,哪个是姒罗?”

      姜罗面嫩,还未说话脸已红到了脖子根儿上。

      姒罗这头身子绷得像一张弓,没想到在温府长了十年,竟又见到了平侯府的老夫人。平侯生母索氏,是位极端庄有涵养的妇人。为人公正识礼,进退有度,平侯府上上下下由她打理得井井有条。从前在平侯府,这位老夫人便对姒罗颇为看顾。

      “回夫人的话,小女姒罗,这是我表姐姜罗。”

      两人同年,实际相差不过一月。

      “嗯,这墙上的《扶华亭》是你作得?”

      姒罗心下一沉,万不能叫索夫人察觉什么。

      “是,是小女摹了先父的作品。”

      “竟是你父亲么?”

      温家祖母便接过话头,“我那小儿子对字画一类痴迷非常,一屋子都是他留下来的画啊字啊,可怜。只是可怜我这孩子年纪轻轻就去了,唉……”

      说着便又垂泪,索夫人自然不再提这画如何,又将温家老夫人劝说了一番,将话题隐了过去。

      姒罗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我可听说三郎为你挣了一品的诰命,平侯不是世袭的爵位,封侯需有军功,不然历朝降为镇国将军的大有人在。”温家老夫人殷勤道,“三郎如此能力,着实叫人艳羡。”

      温家祖父曾官至刑部尚书,温姒罗父亲是元正十年进士,临南道八监察御史之一。专查各府州官纪,核准罪囚综卷,为人耿直中正,光明磊落,颇得左都御史信任。去世当年刚升任禹州知府,本是前途无量。但温府自后便再无人支应,一味靠着祖产度日,同平侯府这种手握实权的百年贵族相去千里,只有奉承的份儿。

      索夫人谦虚道,“官场上得意些罢了,等忙完这件事,过后不知又要派到哪儿去。”

      姒罗听她说“忙完这件事”,有些上心。

      平白无故的,平侯府同温府少有交集,至少姒罗在府中十年从未听谁说起过平侯府。禹州同京师不远,可到底不是天子脚下,同京城达官贵胄天地相隔,索夫人何至于跑到百里外的禹州相见她姐妹四人。

      姒罗正安分守己垂首思考,却不知索夫人已注视她良久。

      待到她自己察觉,众人已静默良久。

      “我瞧你默默不语的样子,实在有些熟悉。”索夫人索性将姒罗拉到身边默默端详,“嗯,熏香可是‘梅销骨’”?

      姒罗谨慎的回答,“是,冬日里爱用此香。”

      “梅花是有气节的花儿,你小小年纪,品味不俗。”

      姒罗请了蹲安,“索夫人谬赞。”

      索夫人便同温老夫人点了点头。

      “你们姐儿几个先下去吧。”

      四姐妹便先后退了出去。

      雪停了几日,年节之前正赶上姒罗祖父生忌,祖母便带着家中女孩儿们到寺中祭拜祈福。

      姒罗歪在马车塌上打盹,上山的路不好走,一个趔趄便醒了。

      “今儿的天气不好,恐怕来不及返程,要给困在寺里过夜了。”

      姒罗百无聊赖,伸手去够车顶上挂着的红穗,绕了一阵,又说道,“若是在寺里过夜,我带你去瞧瞧莲花洞石窟,晚上咱们就去石窟里供灯。”

      荷浓一听有些迫不及待,“小姐可别诓我,我等着的。”

      傍晚,姒罗便同荷浓到山后莲花洞石窟点佛灯。

      石窟开建足有五百年之久,比这山寺时间还长些,石窟中有坐卧立佛不同姿态百十余尊,甚至一窟数尊,小至巴掌大,高可逾数丈。夜晚燃灯,远远望去,美轮美奂,恍若仙岛。

      石窟中有白日里已经放好的酥油灯盏,姒罗便持香去引荷浓手里的灯笼,再一窟一窟的将灯盏点燃。

      “这石窟为何称莲花洞呢?”

      荷浓空出手来搓了搓,又去帮姒罗整了整头上罩着的雪帽系扣。

      姒罗抬手指了指那石窟的顶,“你把灯笼再调挑高些瞧瞧。”

      石窟顶不算高,荷浓伸伸手仿佛能够得到顶上的莲花,酥油灯烛火昏黄,莲花影影绰绰,“呵,真漂亮。”

      “莲花高洁,不惹凡尘,世人犹爱之。”

      姒罗一边说着,一边面朝立身菩萨双手合十,念一句,“菩萨保佑。”

      莲花洞石窟前有一过水桥称头道桥,普胜寺寺主同一男子行至桥前。男子玄衣大氅,面庞瘦削几无血色,身量高挑,在众人中挺拔出众。再看他腰间一副青玉龙带勾,手中撑一支降香黄檀木手杖,金玉做柄,富贵逼人。

      身后数丈,几位着蛟尾服的男子默默跟随。

      “檀主身体大安,应再安心静养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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