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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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我站在殷家庄火烧过后的废墟里，抬头瞧见那灰沉沉的天空，一时间有了茫然。
我不知道自己在那灰烬中坐了多久，只依稀辨得这里是我的院落，而这个石椅正是颜疏平日坐的位置。
该死的都死了，不该死的也都死了，多年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
可我也什么都没有了。
我转头，却见颜疏站在不远处，背着惊寒剑，面色苍白，唇色亦有些发青，那是在西域蛊教中的蛊毒，名唤千重蛊，毒性不大，不会致命，却极为阴毒，可令中蛊者痛不欲生。中了此蛊后，不少人最终选择了自我了结。
他立在对面，容色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疲惫，就那么定定望着我。
他为了替我取一味解药，去了西域蛊教，仗着武功高强硬闯其中，取来了禄天机。
这蛊教乃是中原人眼中一大毒瘤，多年以来憎恶有余，却从未有人敢捅这马蜂窝，只因蛊术难测，其间险恶众人心知肚明。
普天之下只有颜疏，敢冒着这样的风险，只身一人杀入蛊教，只为替我取一味药。
代价是他受了不轻的伤，并且中了千重之蛊。
他把千难万险取来的禄天机给了我，我却没用它制娑罗解药，而是制了一味毒药，名唤碧城雪。
雪满碧城，见血封喉，天下无解之毒。
此毒无色无味，可溶于水，入口哪怕一点，便会在短短半炷香之内，气血逆行而亡。
中毒者并不会有任何痛苦，只会觉得疲乏，死亡之时，与平日睡着无异，之后心跳渐缓，三日后肺腑彻底溃烂而亡。
我把它投进了殷家庄的井里。
天下人都知道殷家灭门因了碧城雪，而制碧城雪不可少的一味药，便是西域蛊教镇门之宝——禄天机。
禄天机是被颜疏取走的，取走那日，同时灭了蛊教上下，江湖皆知。
殷家灭门之事不大不小，若是加以文章，小事便作大事。
只需少许推波助澜。
而今一切脉络都清晰可见，我便作了那个推手。
只因，杀我父母灭我满门的，不止殷显荣一人。
我起身，朝他露出一个笑:“小疏，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没说话，沉默着走近了，一步一步，落在地上，扬起些许尘土。
我知道他现在很痛。
就像我当年中娑罗一般，而西域之蛊毒辣比之中原更甚，就算他百毒不侵，也是会被下蛊的。
他袍袖一振，惊寒便拔了出来。
“晚楼，我是该杀了你的…”颜疏用剑尖指着我，眼睫颤了颤，神情悲哀极了“…可为什么一看见你，我心都痛了。”
只要他杀了我，将我尸首交出，他制碧城雪戮殷家庄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他不必面对天下悠悠众口，不必在重伤未愈时费心对付前来讨伐的四大门派，这也是此时最为合适的选择。
这点我们彼此心知肚明。
我没有逃跑，因为知道他若真想要杀我，天涯海角，被找到不过时间早晚。
所以我在这里等他。
我跨前一步，剑锋在我脖颈拉开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握剑的手颤了颤，被我抱了个满怀。
“小疏……”
他身体一僵，惊寒应声而落，肩膀颤抖了片刻，接着紧紧抱住了我。
就是此刻，我突然出手，在他毫不设防的情况下，点了他腰间几处大穴。
直到我将他从怀里一点点推开，颜疏终究没有了动作。
“对不起…”
我松开了一直抓着他的手，在他脸侧抚摸过后，转身离开。
还未踏出一步，听得一声轻响，像是什么破碎开的闷声，接着手腕被人一把扣住。
心中大惊，不料他中了蛊毒还能强行运功冲开穴道。
余光瞥见他抬起的右手。
饶是他此刻他伤重，内息滞涩，一掌下来，我也必定离不开这里。
思及至此，拔出袖中短剑，毫不犹豫的，扬手在他胸口划了一道。
剑身陷入皮肉，带出猩红的血来。
失了武功剑路也有所滞涩，拔剑之时没能成功抽身，我深吸一口气，做好生生接下颜疏一掌的准备。
他却仅仅是伸手抱住了我。
我以为他要杀我，可他想的，却仅仅是抱住我。
短剑落在地上，一声轻响。
我怔在原地，忘了动作，任由他抱着。
颜疏唇角带了血，是方才强行运功受了内伤，面色愈发苍白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推开的他。
最后一幕，是他跌坐在地，白衣上晕开艳红的血来，像是大雪中怒放的红梅。
而我，始终没有回头。
杀我父母的不止殷显荣，殷显荣背后站着的是四大门派之一玉真观掌门，杀我父母也是经了那人授意。而四大门派同气连枝，彼此之间难逃干系。
我将殷家庄灭门之案闹大，作为殷显荣的后台，玉真观势必会站出来给武林众人一个答复。四大门派牵一发而动全身，玉真观出面，其余必不会坐视不理。
只要把罪责引到颜疏身上，介时四大门派掌门一道出面讨伐，而颜疏也不是会引颈就戮之人，一旦开战，结局大概两败俱伤，那时便是解决他们的最好时机。
打从第一眼见颜疏，我便知晓他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剑刃。
而他亦不负所望，成为这环环相扣的杀局中，定下全局的旗子。
一切都如我所料。
却又与我所料相去甚远。
我跌跌撞撞走在路上，胸口沾了血水，那是颜疏的血，是被我刺伤流出的血。
天空下起了雨。
天幕压得极低，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我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处，浑身湿透，衣襟沾着血污，积水倒映出的模样狼狈不堪。
明明一切都如我所愿，我却像是输了的那个。
最后我终于失了力气，跌倒在地，一切感觉都渐渐远去，只有冰冷充斥全身。
黑暗一点点将我吞没。
再度醒来的时候，床边上立了位明艳女子。
只见她明眸皓齿，顾盼间恰有韵致，见我醒来，自小桌上端了碗药汤。
“公子染了风寒，昏倒在路边，小女子便自做主张将您带了回来。”
我接过汤药，却没有急着饮下，道了声:“多谢，不知姑娘芳名？”
她瞧着我许久，渐渐绽开一个笑来，风华无双:“唤我霏湘便好。”
“公子莫要疑虑，这药乃是普通的风寒药，若信不过，霏湘可代为试饮。”
我笑笑，转过头，自打开一半的窗子瞧见外面。
不知何时，阴雨褪尽，云开日现，碧空万里。
昨日种种，蹉跎万象，倥偬一梦。
悲戚烦闷似是骤然消散。
我道:“霏湘，我为你建一座楼可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