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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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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疏同我一道出的门,从二楼下来的时候,他目光扫过堂内布置,表情古怪:“三年前,你突然消失,结果就到了这里开窑子?”
听到这话,面色不由一僵:“瞎说什么呢,这叫琼华楼,是文人吟诗作赋赏风弄月的地儿,才不做那些皮肉营生。”
颜疏唔了声,似懂非懂点了头。
他沉默了会儿,又问:“这些姑娘又是哪来的?”
“那天我恰巧路过这边,原本的青楼老板被寻仇之人杀害,姑娘们没了去处。我瞧着可怜,正巧手头有些银两,就把她们收了,请了些先生教她们识字作赋,于原先那青楼边上另办一间琼华楼。”
颜疏皱了眉,语气有些古怪:“明月楼给你你不要,却来这边收了些青楼妓子。”
我笑:“妓子也好,才俊也罢,不都是人么。”
说话间,淮玉从阁楼跑了下来,踏得木制的楼梯哒哒作响,一阵风似的到了我面前,张口便道:“公子,您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又到处乱跑?现下您又没个武功傍身,待会儿打起来被人误伤着如何是好?”
颜疏偏过脸,深深看了我眼,意味不明道:“她对你倒是了解。”
我知道他在说我失了内力的事。
我去拉他的手,低声道:“有没有武功,有心人不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么,何必藏着掖着。”
颜疏手指动了动,回扣住我的,与我十指相扣,声音低低的:“所以就算是西域奇药禄天机,对解你身上的毒没有用么……”
娑罗在我体内已经整整八年。换做常人中了娑罗,不出两年便会毙命,这也是当初殷显荣灭我满门后仍收留我的缘故——一方面作为少庄主代表全庄上下对我这个胞弟遗孤有抚养之责,另一方面,收养我在某种程度上能避免因灭门之案而被人怀疑,毕竟这世上少有人会为仇人收养,也没几个人愿意养虎为患。
可他却忽略了一点——殷显荣以为我是在庄外逃过一劫,却不知那日他杀我父母一幕全然落在我眼中。
不过就算知道了,他大概也不会怎么在意。反正也是要死的人了,时日无多,也就没什么可忌惮的。
可世事难料,一日我下山巧遇药老,得了前辈传授,最终还是活了下来。
虽然活了下来,代价却是这一身武功。饶是如此也只能多拖几年,治不了根本,且最终毒性发作起来痛苦万分,药石罔效。
内力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的,不论我每日如何勤加修炼,内力日渐消散,至多摆出个花架势。连一开始我不怎么放在眼中的弟子,到后来都不一定打得过。
那之后,我不再参加族中比试,搬到了偏院,一心研习药理。
失去内力的最初我是恐惧的,没了武功的我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什么,在江湖行走更是举步维艰。
可我却不能后悔,也不应当后悔。
我用一身武功换来了难能可贵的时间。
对我而言,几年时间就已足够。
我不一定要打过殷显荣才能杀了他。
有些时候,藏在暗处的剑,比明处的,要锋利得多。
淮玉见我光顾着和颜疏说话,没有一点理会她意思,气得两颊生红,恨恨瞪了我眼:“不管您了!秦公子马上就就来了,您就在一旁好生歇着,照顾好自己就成。”
“阿凝阿璧!”说话间她唤来两个绿衣姑娘,只见二人模样身段皆是相似,乃是一对双生子:“照顾好公子。”
阿凝应道:“是,淮姑娘。”
“淮玉,你这是何意思?”瞧着左右两位身高刚及我胸口的丫头,看年龄也就十六七八,做出一副保护我的架势,饶是我再怎么厚颜无耻,此时面上也不由烧得慌“…该是我照顾她们吧。”
我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淮玉像是骤然间被点炸了一般,劈头盖脸就是一段:“您忘了上次被人误伤,在床上躺了半月,要不是秦公子在这边衣不解带照料,您怕是……”
话未说完,只听门口传来一声巨响。
淮玉声音一顿,脸色瞬间沉了下去,顾不得数落我,脚步一错,旋身直直朝正厅去了。
我与颜疏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一道朝声音发源之处赶了过去。
行至正厅,只见那里立了几个模样粗犷的江湖人士,手里握着刀剑。为首那个公子倒是衣冠楚楚,可惜面相不善,眼里透着股阴狠。
方才那一声是他们破门而入,打碎木门时带出的响动。
阿璧道:“就是他们,非要见霏湘姑娘不可,上次被秦公子赶走后,不死心又请来了帮手。”
他们一路走了进来,有说有笑“兄弟们都到门口了,这霏湘姑娘怎么还不出来?”
“别是怕羞不好见人吧。”一人大笑道,眼里满是淫邪之色。
“霏湘姑娘可是楼里头牌,排场自然要大些,待我们去楼上寻她,拉上手了,自然就从了。”
淮玉站在前方,拳头捏得死紧,肩膀都有些颤了。
霏湘对这里的姑娘们来说,比起同伴,更像是一束光,是所有人渴望追逐的光明。
姑娘们敬她,爱她,见不得旁人于她有丝毫污损。
如今听人如此说起霏湘,心中愤怒自是不言而喻。
忽然听得脚步轻响,转头却见霏湘不知何时出来了,正站在阁楼上,衣衫轻扬,容色昳丽,眉不施而黛,正抬眸远远望向这边。
“诸位若是来吟赏风月,霏湘自是不胜欢迎,至于其余,还请回罢。”她道,声色清冽,若溪水破冰。
为首那个衣冠禽兽瞧见霏湘,一时直了眼,遥遥抱拳:“久闻姑娘大名,今日得见,果然出落了张好样貌。”
“家父寿诞将至,今日派我前来,便是代他迎姑娘进门,还望姑娘同我走一遭。”
霏湘悠悠叹了口气:“我若说不呢。”
禽兽神色一凛:“那便得罪了。”
话音方落,身后一众汉子踏前一步,亮出了刀剑。
刀光错落,一时亮的晃眼。
颜疏望着我,嘴唇动了动,轻声问道:“是否杀了?”
我摆摆手:“不必如此,差不多教训下,长长记性就好。”
他略一点头,也不知听懂了没。
颜疏足尖轻点,只觉眼前白色一闪而过,转瞬去了十数步。
到了近前,颜疏也不拔剑,就那么赤手空拳冲入一帮五大三粗的汉子间,白衣飞扬,衬得他愈发削瘦。颜疏抬手,于半空虚虚一点,看着轻飘飘没几分力道。靠他最近的两个大汉如遭重击,双足离地直直飞了出去,直撞上屋外古槐才堪堪停下。
二人猛的吐出一口血,重重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我寻思着颜疏是把我的话听了进去,可一执行起来就有了差池——他未免高估了这些人的武功,就这些个市井无赖,也就看着厉害,但要真和武林众人比起来,撑死就算个三岁小儿。
话说当年颜疏西域蛊教一行受了伤,后又被我刺了一剑,余下内力不足平日五成。饶是如此忘断崖一役,以一敌四,一人之力对战当世四大高手,一掌打得四大宗门之一破峰宗宗主吐血不止直奔昏迷。当时颜疏一心对战,也没仔细去看,只当人死了,这位宗主才侥幸逃过一劫,成为忘断崖一战四大掌门中唯一活下来的那位。
而今颜疏虽没全力对战,惊寒都不曾出鞘,可见他也没怎么把人当回事,却不知这些人委实脆弱,在我面前嚣张跋扈倒还逞得一时之能,搁颜疏那里,就跟地上乱窜的蚂蚁似的,落脚时稍不小心就能给碾死一片。
颜疏皱了眉,盯着手心发愣,似乎没有料想自己只是轻轻一碰就能把人打成那样。
往日,但凡颜疏出手必然见血,也不会有什么“打但别打死”、“打到半死”之类的问题,正反都是一个死字,也就没了下手轻重之分。
今天却有了不同。
颜疏眉头紧锁,于半空比划了几个掌法,最后又都收了回去,迟迟没有出手,像是陷入苦战。只见他在几个大汉间穿梭,劈砍而下的刀刃几次险而又险擦过他衣角。
连淮玉都为他捏了把汗:“公子,现在…”
我笑道:“无事,安心就好。”
淮玉颇不赞同地看了我眼,却一时也找不出解决的办法。
就在此时,另一波人突然冲了进来,他们皆着玄衣,胸口是细线勾勒的白鹤。
他们进入之后,先朝为首的那个公子行了一礼。
看到那只带了云纹的白鹤,只觉浑身血液都似凉了下来。
“颜疏,把他们杀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发出的声音,牙齿咬得死紧才遏制住那汹涌而来的破坏欲“…一个都别放过。”
颜疏回头望了我眼,那黑沉沉的眸里,掺杂了我看不懂的神情。
下一瞬,惊寒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