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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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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楼一行之后,寻梅庄掌事身死,一时间群龙无首,内里斗得厉害。
见过颜疏后,我已有了另外打算,不再从寻梅庄入手,是以关于他们山庄的私事也没去掺和。
为了避嫌,我再度回到殷家庄。
仔细想来,离开殷家已有一年有余,再度回到我那偏院的小舍,只见院里残花败柳,花花草草没人打理蔫了一片,只有几株生命力格外旺盛的野草在那里张牙舞爪,屋内则积了厚厚一层灰,一进门便将我呛了个半死。
我认命的卷起衣袖,去湖塘打了几桶水,开始打扫我那破落小院。
打扫到一半,忽然觉着气氛不大对,无意识地抬头看了眼。
就见颜疏立在屋檐边上,居高临下望着我,面上无几分表情。也不知他何时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我就笑容满面热情满满跟人打招呼。
颜疏只远远瞟了眼,也没个回应,扭头走了。
费力摆出的笑容渐渐褪去,变得面无表情。
我伸手揉了揉脸,蹲下身继续跟那群生生不息的野草奋斗。
心里想着其他,一时没控制住力道,将它连根拔了起来。
看着那空了一块的坑洼,还有手里带了土块的狗尾巴草,我愣了会儿神,再度把它埋了回去。
忍不住自嘲起来。
费心打理有什么用呢,这里迟早是要被毁掉的。
就像我原本那个家一样。
之后的日子,我便在屋里摆弄些花草,读读医谱,另外制了几副药。
颜疏来的时候,我就会把制好的药给他,起初他只是远远瞧着,后来见得次数多了,渐渐熟悉起来,偶尔会说几句话。
大多时候都是我在滔滔不绝,而他在一边默默听着。
我性子称不上好,也不是那种会说好话的,而今能和人高谈阔论大概是当年在颜疏面前练出来的。
那天我因为熬夜读了本医书,第二日起的晚了,醒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
想着午膳还得靠自己点火洗菜,操刀上阵,又是一阵头大。
待我慢吞吞自榻上起身,又慢吞吞寻了衣服穿上。推开门,就看外面围了一圈丫鬟婢子,衣着比我这个做主子的还光鲜,倒是把我这个破落小院一下衬得蓬荜生辉起来。
摆这么大排场,估摸不是什么好事。
心里这么寻思着,果不其然,抬头就见殷二小姐气势汹汹走了过来,眼角有些红,却也无损凌人气势,身后丫鬟手里还拎着只瘸了腿的野猫。
殷二小姐本名殷琴,是殷大庄主殷显荣正室赵夫人所出,头上还有两个哥哥,也都是赵夫人之子。是以殷二小姐打一出生便备受疼宠,庄里人大都顺着她,不敢有所忤逆,也给人养成了娇纵跋扈的性格。
平日里她见了我这么个寄人篱下的大都不屑,连个正眼都懒得施舍,今日这么气势汹汹的赶来,倒还是头一遭。
我微微躬身,朝她行了个礼:“二小姐光临,不知有何贵干?”
殷琴抬了下巴,那丫鬟便把手里的猫丢到我面前。瘸了一条腿的野猫浑身脏兮兮的都是灰,瘦骨嶙峋像是在骨架上披了层皮,只有腹部略微隆起。而今被甩到了地上,凄凄惨惨叫了声,身体不住地抖。
那琉璃般的竖瞳望向我,满是悲戚,似是预料到自己的命运。
殷琴退后了步,似乎是怕野猫扑腾出的灰溅到身上,眉头微微皱起:“它吞了我的夜明珠,那是二哥在我生辰那日赠我的。这是你养的猫吧,岚儿说见过你给他投食……既然是你养的宠物,吞了我东西,总该给个说法。”
我还真不知道这小野猫何时成我养的了。
我连自己都喂不饱,哪有空喂他们。
庄内出现些野猫野狗讨食早已不鲜,不过平常院落都有下人看着,不让这些野物进入,我这里则是废弃久了也没个人打理,这些小家伙也懂得柿子拿软的捏,就常常跑我这躲着。入了春半夜里外面都是些个猫叫,扰得人不得安宁。
我虽给了它们暂居之所,觅食还得靠它们自己,毕竟我还指望着有人管我一日三餐呢。
再者这些野猫野狗在外面流浪久了,多少也知道哪些可以吃哪些不能,又怎么可能突破重重侍卫闯入二小姐闺房,还将她夜明珠吞了。
简直无稽之谈。
可我又没什么能辩驳的,不论是殷琴故意找麻烦,还是旁人利用二小姐脾气借机寻事,我都不可能做出解释。
她们认定了猫是我的,又说一个不知真假的夜明珠被这猫吞了,众口铄金,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辞。
殷琴见我不言,愈发认定了自己的判断,不由冷笑:“都说宠物随主子,这小偷小摸的作为还真是……”
不由握紧了拳头。
“住口。”
一个声音骤然插入,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却让所有人都不自觉闭了口。
转头只见颜疏不知何时来了,他袍袖轻振,自屋檐上跃下,正落到我面前。
白衣猎猎,携起一阵清风。
他背后依旧挂着惊寒剑——乍看只是把不起眼的佩剑,饶是谁也想不到这便是当世闻名的名剑惊寒。他一身打扮与初见时无二,素衣墨发,眸色浅淡,自有风度。
颜疏那波澜不惊的眼眸望了过来,与我对视片刻,先一步站到了我面前。
我望着他背影,一时恍惚。
已经很久没有人像这样站在我面前了,以一种维护的姿态……
殷二小姐红了脸,也不知是看见颜疏气得还是羞得:“殷晚楼,自家事解决不了竟还找来外人了!”
颜疏没有理会,只问:“你说这猫吞了你的夜明珠?”
殷琴没开口,倒是她身旁的丫鬟岚儿开了口:“正是这只野猫将二少爷送给小姐的礼物吞了。那夜明珠可是稀世珍宝,碧海阁的凝光石打磨而来,坚如磐石,可谓千金难求!”
颜疏挑了眉梢,只见他上前一步,同时,剑芒乍现。拔剑回鞘不过毫厘分秒,像是流光划过夜空,转瞬即逝。
那只瘸了腿的野猫腹部被彻底划开,喷涌而出的鲜血溅了殷琴一身。
殷琴哪里见过此般阵势,直接瞪大了眼,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抖。
野猫从头至尾几乎被劈成两半,外翻摊开的腹腔内一团血肉模糊,哪有什么夜明珠,有的不过一只尚未成型的小猫。
原来腹部隆起的那部分,是它的骨肉。
来到这的都是些女眷,没怎么见过血,见此一幕,有些忍不住直接吐了,其余几个勉强站立的,也都是面色惨白。
颜疏将猫的尸身踢到了殷二小姐面前,惊得殷琴退了步,被衣摆绊倒在地:“结果你也看见了,究竟是谁不分是非胡言乱语?”
最后,殷琴是被人搀着离开的院子。
我在院落的空地里挖了个坑,将野猫的尸首埋了,又拔了几根狗尾巴草插在墓上。
颜疏站在我身后,逆着光看不出神情。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给你说会儿话……其实也不用你开口,只要听我说就行了。”
他说:“好。”
我用沾满了泥土的手去抓他袖子,颜疏立在那,任由我把泥土抹到他的白衣上。
“我不太喜欢猫猫狗狗的,以前在家的时候养过,可惜被我养死了,后来就再也没养了…”
“见到这只猫其实也是巧合,那天我第一次做饭,没弄好,全给烧糊了,卖相难看的连我自己都吃不下去,就全喂给外面的野猫了……可能是因为它瘸了腿,所以我有点印象。没想到就这一次,被人看了去,大做文章……”
“我只给它喂了一次食,还是无心之下……就把它害死了。”
“其实,跟我离得近的,都没什么好下场。”
手心被人握住,柔软的触感,温暖的包裹住手掌。
我抬头,对上颜疏目光,只见他也正望着我,眼底是我看不透的神色。
鬼使神差的,看着他,我开始说起一些我从未与人提及的事情。
“我十岁那年生辰日,在院里栽了一棵树,想着到弱冠年纪,再回来看时,它一定长大了,同我一起长大,变得枝叶繁茂。”
“可它还没长大,就在火里烧了个干净……”
“…和我爹娘一道。”
“我娘死的时候,还用身体死死护住我,不让杀我的们的人看见…我是在死人堆里逃过的一劫……”
“我娘当时被人用剑穿透了胸口,血从那个洞口不停地流,流了我满身,湿黏黏的……她死的时候还死死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出声……她是在我身上断的气,那一剑没能伤到要害,所没能立刻死去,我听到她喊我的名字,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彻底安静下去…再后来,她身体一点点凉了下去……”
“我想哭,可我没能哭出声……”
“我知道自己活不久了,大家都中了毒,就算逃过这一劫,也没多少日子可活。”
“可是我在最后看见了持剑的那人,他站在我爹面前,剑上都是我爹的血……就突然想要活下来了……”
“那人不是旁人,他是我的伯父,殷家庄的少庄主——殷显荣。”
颜疏蹲下身,紧紧抱住了我,力道大的像是要与我融为一体。
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听闻他的声音,卸去平日的疏离冷漠,更像是一种安抚:“……晚楼,别怕,我还在这里。”
我抓住了他的手,指甲几乎陷入皮肉,不敢有丝毫放松。
有时候,就像是现在,入戏太深,连我也不清楚究竟是真情多一点,还是假意多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