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冬复艺

4、明哲

　　明哲（一）
　　那一年，是明哲工作后的第一年，从秩序井然干净整洁文化素质很高的都城回到自己从小生活现在正在飞速发展的家乡，明哲心里上的落差是“飞流直下三千尺”，但不是生活中银河落九天，而是烦恼、枯燥、茫然接踵而来。从那里奋力的出来又被命运打回到那里去，现了原形不说，总觉得熟悉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带着几分讥讽。
　　新月却快活得如鱼得水，满足平常的生活，平淡的人生，明哲实在不明白有从小有着远大志向的新月怎么变成了一个如此平凡的人。明哲实在不想看着新月堕落，前前后后地说了许多风凉话，新月除了脸色难看点，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那天他邀约新月到他的工作单位玩，那是一所全国有名的大型的公司。他学的是机械专业，第一年的工作是下车间和工人混在一起，宿舍是两个人一间，一层楼还只有一个公共的厕所，住宿的条件在明哲看来还不如大学。
　　新月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小西装，里面是白色的衬衫，下身是黑色的裤子，干净利落，清爽明朗。脸上画了淡妆，弯弯的眉毛，大大的眼睛，小巧的嘴巴有一层光，深粉红色，如白领丽人。
　　明哲偷偷看了新月好几次，在他心中，比新月漂亮的女子一抓一大把，新月的姿色算是中等，他心里喜欢新月，但是又有点嫌弃新月长得不够美丽。
　　今天的新月让明哲眼前一亮，最重要的时候，在新月与他一起进宿舍的时候，遇到了几个熟人，热情的打招呼，“明哲，你女朋友？漂亮哟！”
　　“对。”明哲不看新月，答应地爽快，心里像喝了蜜一样甜。新月担当女朋友这个头衔，其实又不是第一次，虽然新月每次都有微词，事后明哲总有办法让新月相信不过是权宜之计。
　　今天当然不例外。奇怪的是，新月看上去有些脸红。明哲想，或许新月没有穿过这么正式和漂亮的衣服，没有听过这样直白的赞美，有点害羞。
　　自信心得到了超大的满足，明哲有些得意，他想逗一逗脸红的新月。
　　“新月，你怎么脸红了，是不是听到别人说你漂亮心虚？”
　　“你---？”脸红的新月柳眉倒竖，翻脸比六月的天还快。不过看到明哲一副好事者的神情，新月突然莞尔一笑，那笑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明哲的心里。
　　“心虚又怎么样？不心虚又怎么样？”新月的语气充满了调侃，“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有我这样的女朋友给你充面子。”
　　“你能---。”明哲本来想再刺激新月一下，说一句你能给我充什么面子？不过新月并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新月脸一沉，果断地打断了明哲的话：
　　“我什么时候成为你的女朋友，你以后不要把我当作是女朋友招摇撞骗。”新月看了看嘴角还含着不怀好意的笑的明哲，继续说：“我有男朋友了，你这样会让我男朋友不舒服。”
　　最后一句话对明哲来说是当头一棒，嘴角的笑纹路加深，看上去像是画上去的。
　　“是不是章古？”明哲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颤抖。
　　“是。”新月不理会明哲突然变得有些可怜巴巴的目光，肯定地回答。
　　“他是个烂人。”明哲咬牙切齿的说。
　　“我不觉得。”新月斗志昂扬。
　　“他真的是个烂人，上大学隔三岔五的换女朋友，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明哲闷声闷气地找出原因。
　　“那有什么？他以前就喜欢我，现在没有女朋友，大家都觉得我们俩合适。”新月不看明哲，望着远处说。
　　“我现在也没有女朋友。”明哲慌忙之下溜出这样一句没有水平的话，他心里还想：糟糕，被新月抓住把柄了，说不定要说“是不是让我真做你女朋友“之类的让明哲难堪的话。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新月一脸漠然，与明哲的思路完全相反。
　　“我-----？”明哲瞠目结舌。
　　“你是让我跟你介绍一个，可以呀，我工作的地方有许多年轻的女性，我帮你留意一下。”新月飞快地接过明哲的话，流畅地说。刚才有了红晕的脸色渐渐变成了灰白，刚才流光溢彩的眼神失去了焦点，茫然地望着未知的远方。
　　十月的天气，刚刚转凉，明哲全身发冷，他还是笑着说：“好呀，我不要丑的。”
　　“我知道你喜欢漂亮的，放心，这个我会好好地给你把关。”新月也笑，不过那笑像秋风中的花朵，带着即将凋谢的暮气。
　　明哲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样的新月他总是无可奈何。
　　明哲（二）
　　和新月最后的见面，明哲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工作后的前几个月，明哲还能忍受工友们善意的玩笑，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在各方面都不如自己的一个老师傅手下学习。时间久了，明哲烦了，老师傅文化水平不高，讲不清楚，可只做过学生的明哲经常要问为什么。刚开始时，老师傅当作年轻人好学，后来就觉得徒弟仗着自己是大学生故意刁难自己，自然语气不善，常常在明哲的为什么后面大声呵斥一声：“猪脑袋吗？不会自己想。”
　　明哲面子上下不来，他可是高材生，是目前车间里唯一的大学生。
　　明哲工作上委屈，情感里更加委屈。自从新月宣布自己名花有主，新月刻意和明哲保持一段距离，不再是明哲想什么时候找她就可以找她了，要么找不到，要么找了说有事，反正少了一直以来的亲密无间，现在越来越形同路人了。
　　章古明哲见过几次，在新月的家里，油头粉面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对新月却是温柔的明朗的。尤其是明哲在旁边的时候，章古似乎特地做给明哲看的，帮新月理理额头的头发，抢过新月手头的活儿，有时候还用手去环新月的腰，虽然每次新月都巧妙的躲开，新月甜腻的笑容落在明哲的眼里，明哲的心理像猫抓似的难受。
　　“新月，章古真是你男朋友？”明哲不止一次这样问。
　　“是。”每次新月都低眉顺眼地肯定地回答。
　　明哲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时着急会马上刺激新月：“章古这人真的很烂，真的不可靠，你别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我相信他。”新月笃定的说，不再一副战斗机的模样与明哲一条条地辩解。
　　明哲如果继续为自己的结论找若干证据，从高中到大学，只要自己知道的，他都讲给新月听，他实在想动摇新月心中的想法。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谁没有过去呢！”新月睁着一双大眼睛对明哲说，清澈的眼波里看不到一丝儿情绪的波动。
　　明哲特别的沮丧，他不知道恋爱中的女人怎么这样固执，明明就是一团烂泥，偏要说里面藏着宝贝，小心翼翼地珍藏着，不听任何人的意见。
　　明哲在工作不顺心和新月有男朋友的不佳情绪中煎熬着，他找不到突破口。
　　有一天，接到大学同学的一个电话，这个同学家在农村，大学毕业的时候回到老家的小县城，工作很不如意，他告诉明哲想考研，让明哲在大城市里帮自己买相关的书籍。
　　明哲的眼前一亮，仿佛黎明前的一道曙光。他想他的突破口原来在这里，他辞掉了工作，一心一意地准备考研，一心一意地把新月抢回来。
　　那时他还住在旧单位提供的宿舍楼里。因为父母肯定不希望自己辞掉在他们看来如此有前途的一份工作，他也不想他们知道后担心，他向自己有钱的大学同学借了一大笔钱，吃穿住行以后读研的费用不用担心，现在就看新月了。
　　跟新月约好的时间是那一年的末尾一天，考研准备的日子虽然清苦，想着新月可能为自己加油，想着新月跟章古的关系仍然不明朗，明哲觉得自己如果表白新月，新月肯定激动加感动。对于新月和她的心思，因为从小到大在一起的原因，明哲觉得自己心中是明白的。
　　新月如约而来，小红袄，黑色的紧身裤，白色的围巾，高高的马尾辫，素色的面孔由于走得急，腮边有粉红的光晕，一双大眼睛，弯弯的浓黑的眉毛，光洁的饱满的额头，那天的新月成为清晰的存在，深刻地留在明哲的记忆里。
　　因为忙着考研，明哲的宿舍里乱成一团，新月进来的时候，眉头微微蹙着，床上有一大推衣服，和团成一团的被子混合在一起，男性的汗味弥漫在宿舍的每个角落。
　　“没想到你这么不爱干净，这里像个狗窝，哪里还像个人住的地方。”新月拎着椅子上的一件毛衣，那是明哲这个冬天换下的第一件毛衣，后来反反复复地又穿过几次。直到昨天，明哲坐在那里复习英语的时候老是闻到一股刺鼻的汗味，才换了下来丢在椅子上。
　　“你给我收拾收拾，然后洗洗？”明哲看着新月的动作，顺势指了指床上、地下、桌子上的脏衣服脏鞋子，“那里，那里全是，麻烦了。”
　　新月嫌弃的表情变成了一抹可有可无的笑容，“不用麻烦。”
　　“不，真心的谢谢，这么脏，还要劳你的大驾，用你的玉手。”明哲嬉皮笑脸。
　　“不用谢谢，因为我不会洗，不会收拾。”新月郑重其事地说。
　　“你-----”明哲竖起了自己的战斗意识，突然看到新月饶有兴趣地看着自己，心里扑通扑通地跳过不停，这样的新月自己真的没有见识过。他鼓起的劲头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可怜巴巴的语气和可怜巴巴的神情。“你为什么不洗？”
　　“没有原因。”新月不看他，看着明哲桌子上小山一样的书。
　　“我在准备考研。”明哲一下又有了底气，新月欣赏的是上进的男孩子。听说章古也在准备考研，是新月的鼓励。
　　“考哪里？”新月盯着明哲，带着质问的语气。
　　“当然是考回去，我才不想在这个城市呆，又脏又乱人的素质又低。”明哲很兴奋，新月终于关心自己了。
　　“哦。”新月就这样答应了一声。
　　新历年的最后一天，天气出其的冷。黄昏时分，有冷冷的雨丝飘落。明哲的宿舍窗户前些天被一群孩子用弹弓打了一个洞，冷冷的风从洞里钻进来，带着零星的雨，新月打个寒颤，白皙的脸庞泛着青色，凉凉的鼻头冻得通红，失去了原来的圆润和棱角。
　　“新月------”明哲等着新月新的看法，没想到新月只是呆呆盯着那个窗户上那个有棱有角奇形怪状的洞。
　　“我该走了。”新月站了起来，瞬间坚定了自己的信心。
　　“我还有话要说。”明哲意识到如果不能留住新月，只怕自己精心准备的表白计划不能如期进行，这是明哲最不愿意看到的。
　　“那你说吧。”新月边说边朝门外走去。
　　“你走了我怎么说。”明哲奇怪新月的行为，像个吃不到糖的孩子那样嘟嘟囔囔。
　　“你又没说要我听。”新月停下了脚步。
　　“我------”明哲张口结舌。
　　“看来我真的不是听众。”新月又是那样莞尔一笑，笑容消失的时候，凉薄的话语从薄薄的嘴唇里溜出来。
　　“我---------”明哲仍然语塞，表白这种活儿，明哲干过，不过对象不是新月。那个时候的他是个老手，逗得女孩子高兴的浑身上下像一朵盛开的花。
　　可是现在是新月，是青梅竹马，是惺惺相惜，是经年累月，是嬉笑怒骂，是打情骂俏，有些肉麻的情话，实在说不出口，不是怕笑了场，就是怕被拒绝。
　　“你自己看。”明哲从小山般的书中慌乱的找出一个日记本，满怀信心的递给新月，或许，含蓄一点，隐晦一点，朦胧一点更好。
　　计划再次被打乱，新月轻轻一笑。
　　“我从来没有看别人日记的习惯。”
　　“这日记-------”明哲急了，可是不知怎么表达，情场老手的明哲怎么成了青涩的少年。
　　“你的？”新月问。
　　“是我的。”这个问题明哲能够回答。
　　“那我更加没有看的必要，我不需要。”新月说的明白。
　　“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明哲急忙解释，曾经明哲给新月开玩笑，把自己从哪些口袋书里抄下的段子给新月看，说是给迟钝的新月开开窍。新月以为是什么宝典，宝贝一般地拿回家看，第二天直接砸给明哲，并骂他王八羔子不安好心，明哲被骂了被砸了还是笑的很开心得意，大家都笑明哲对新月太好太纵容。
　　“我不看，我走了。”新月的态度坚决。
　　“你怎么能这样。”明哲恼了。
　　“我真的该走了，天黑了。”新月说着去拉宿舍的门。
　　“不准你走。”明哲飞快按住了门，刚开了一条缝儿的门砰地一声又关上了，新月打了一个颤，明哲也打了一个颤。
　　新月的手指被门边划了一下，疼得厉害，但是新月不懂声色，低眉顺眼地等着明哲下一步的动作。明哲站在新月的旁边，高大的身材包围新月大半个身子，在昏黄的灯光下，落在地上的影子非常地怪异。明哲一只手习惯性摸自己的嘴唇，一只手死死地拽住新月按在门把上的手，焦躁的脸悬在新月的头顶，失去了平时的潇洒和帅气。
　　好半天，寂静的屋里只听见两人的心跳声。
　　“新月，如果你今天走了，这辈子我不会再见你，这辈子我不会再给你说一句话。”明哲语气沉沉。
　　新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用力地掰开了明哲的手，拉开了门，头也没有抬一下。
　　“好。”轻巧单薄的身子像烟一样消失在楼角的拐弯处。
　　明哲没有追上去，他虽然心痛的无以复加，但是想着闪过与新月在一起的一幕幕，也不过如此。或许新月不过是自己一时的冲动。
　　晚上明哲洗手的时候，手掌上有一团已经干涸的血渍，他努力地洗去，手却一直在微微地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