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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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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一)
新年后上班,大家的情绪不高,节日综合症,没有大惊小怪。
办公室里除了清晨刚见面一阵热闹后,大家都沉默慵懒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做着堆积起来的杂事。年关将近,事情似绵绵不断的阴天,多得脑袋里都懒得计算,被动机械地按照程序地死板一点点地完成。
电脑沉寂的右下角□□头像一直在闪动,新月懒得理,估计又是一些垃圾信息,不然又是各种各样连新月都记不得的群里那些闲得无聊的人开始八卦。
□□群不消停,手机也不消停,短信的声音格外刺耳,新月想关掉不理,关掉的瞬间发现了一个让她大吃一惊的消息。
消息是儿时的同伴发来了,这是开天辟地的事情。
儿时的同伴明哲在十来年前发咒赌誓地说:“新月,如果你今天走了,这辈子我不会再见你,这辈子我不会再给你说一句话。”
新月笑了笑,沉下脸来还是走了。十来年了,明哲真的没有跟新月再联系过,即使现在已经到了信息超级发达的今天,新月也不知道明哲在哪儿,干什么。仅有的那点信息,还是拐弯抹角从别人的口中不小心溜出来的时候,新月无意识听到的。
听说明哲混得不错,念了研究生,进了科研所,当了大学教授,自己出书,自己开公司,前些年找了一个二十来岁年轻漂亮的老婆。
听说这些话从那些儿羡慕嫉妒恨的口中溜出来的时候,后面总会淡淡地加上一句:“新月没有眼光,这么好的潜力股。”
一切既然是听说,生活平常自己平凡的新月自然只能尴尬地笑了笑。好马配好鞍,新月当年不认为自己是一副好鞍,更没有识别千里马的能力,错了众人眼中深情款款的明哲,其实不算什么事儿。
明哲肯定认为是大事儿,同窗了十二年,没有情谊也有同窗之谊。十来年的时间里,那些没有留在新月记忆里的人都和新月打过招呼,问过好,唯独曾经把新月宠上天的明哲像滴入大海的水滴,无踪无影。
可是,这样一个连新月都快记不清他面容的人,发来的消息仿佛急促的说话声。
“新月,我是明哲,你知道吗?春晨出事了。”
新月淡淡一笑,这个十来年不吭声的同窗答飞白的方式还真特别。
新月关掉了手机的铃声,跟多年前一样,既然决定要走,肯定不会回头。今天,既然十多年都杳无音讯,何必多此一举。
新月继续自己的事情,心中的焦躁少了许多。
手机铃声不响,振动却开着,只是一小会儿的时间,与桌面相碰撞的呜呜呜声连续不断,新月叹了口气,打开一看,秋寒的电话。
秋寒为了爱情远嫁,这个时候打电话,不像她的作风,肯定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新月抬头看了看周围埋头又无精打采的同事,默默地关掉了电话,飞速地发出一个短消息:
“什么事儿?”
“春晨出事啦?”秒回,可以看得出秋寒的心情。
“那儿的八卦?”新月蹙着眉头发出了这条消息。春晨会出什么事儿,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前些日子还在新城的要好的同学聚会,与春城最要好的立恒还说春晨是县长候选人。三十六七岁的男人,仕途上一帆风顺,娇妻萌儿,怎么会出事儿?
“听说出新闻了。”又是秒回,秋寒几乎不给新月思考的时间。
“出什么事儿?现在的新闻!”新月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仿佛秋寒就在面前一副抓耳挠腮的好奇像,新月不自觉地把嘴巴瘪了瘪。
“自杀,我的大小姐,这是官方新闻。”秋寒,发出的消息掷地有声。
新月的耳朵里仿佛灌进了秋寒的声音,轰的一声,触动了一直麻木的大脑。仿佛一排闪亮的字,在眼睛飘过:
“龙县县长吴春晨自杀。”
“新月?”手机在新月手中又振动了一下。
“我先问问。”新月回过神,回复秋寒。
新月(二)
接通立恒的手机,新月费了好一阵功夫。
“是不是真的?”新月愣头愣脑地问。
“真的。”立恒没头没脑地说,末了又沉重地补充一句:“传言中版本很多。”
“什么时候的事儿?”新月又问。
“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了。”立恒语言干脆,手机里传来了一阵喧闹。
“你在开会?”新月问。
“恩。”立恒更加简短。
“好,挂了,晚上打给你。”新月说完挂上了电话。
电话桌面字的模糊一片,新月有几分钟的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想着什么。干干地坐了一小会儿,还是对面的同事欣然神神秘秘的声音惊醒了走神的新月。
“你们知道么?龙县新选的县长自杀了,不过还有更大的可能是他杀?”
新月牵动嘴角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欣然是龙县的,过节的时候应该回去老家,这件事情在龙县是件大事,不明就里的老百姓总是有许多揣测吧。
“龙县吗?那不是咱们市的贫困县吗?会不会因为------?”当官的出点事,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新月的同事们也不例外,一个个节后综合症正在欣然的神秘话题中开始消散。无论那人是他杀还是自杀,现在是生还是死,这些都不重要,重要是为什么会这样?尽管这个为什么,不是当事人或者旁观者,永远不知道真实的原因。可是,脑洞大开发挥想象,连猜带蒙,这才是鲜活的下里巴人。
“不知道。”欣然对大家的问题颇感兴趣,但是自己到底不是官方发言人,只能用听说二字。“听说是权力之争,被对手找了个杀手,月黑风高夜------,你知道的。”
“这么恐怖呀?”
“不会这样吧,怕是因为什么心脏骤停吧?”
“估计又是搞了不少的钱,没办法说清,现在只要手中有点权力,那个不整个盆满钵满?”
“被查办哟,现在先找个借口掩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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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杂七杂八的声音,欣然的想象似乎是从小说中来的,其它的完全就是老新闻的复制了。新月本能的想辩解几句,又发现大家都在发表自己的意见,根本没有理会这些是从哪些人口中说出的,说出的内容是什么,都急忙发表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犀利的观点。
对面的欣然看着新月,突然站起来,绕过几张桌子和椅子,凑在新月的耳边问:“不会是你们那位在龙县工作的同学吧,以前听你说他混的不错。我妹妹明年开春要考龙县的公务员,还要拜托你借助你同学的力量哈。”
新月本能的摇摇头,不知是否认出事的不是自己的同学,还是拒绝给欣然的妹妹开绿灯。再说,凭着自己的同学关系,这绿灯亮的几率实在太小。
欣然被新月的摇头弄得莫名其妙,实在不适宜大着胆子继续追问,歪着头带着疑惑的表情,又绕过几张桌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办公室里其它的同事已经热火朝天,事件早已从春晨的事件转到了其它官员的事件,比如我认识哪个大官,家里是如何的气派,那个大官是如何照顾他的亲戚朋友,那个大官的官邸有多少等等,语气满是嫉妒和羡慕。
新月突然觉得好笑,在这样的年代里,人的本性实在是模棱两可,本来对某些事情恨得咬牙切齿的,可是又恨不得自己身处其中,或者沾一沾“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仙气。
新月打消参与为春晨正名的讨论,她点开了一直闪动的□□图标,通过同学群明哲正在正儿八经地给自己发消息。
“新月,春晨出事了?”
“新月,春晨怎么会这么想不开?”
“新月,春晨的事情你怎么想?”
“新月,你心里难受不?”
“新月,你在忙吗?”
“新月,我把有关春晨的新闻网址发给你。”
“新月,你在线吗?”
“新月------”
新月想笑,从那一刻起,明哲又像当年的那个明朗的少年,开始关心新月心里的感受,当新月沉默的时候,始终不死心地一遍遍地问,问得新月很想一巴掌把他拍成纸片人,然后揉成一团,放在密闭的盒子里。
新月(三)
新月打开了链接的网址,确实是官方新闻,不过里面的语气平平,仿佛在叙述一件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事件。春晨自杀的原因因为长期接受群众的□□工作,有轻度的抑郁症。
新月苦笑了一下,春晨有抑郁症,如果说是在初中、高中,那是完全符合。那个时候的春晨,腼腆的笑容,说话有轻微的结巴,见到陌生人由于紧张瞳孔放大,眉头不自然的展开,薄薄的嘴唇微微展开,欲说还休的模样。
工作后的春晨完全换了一副模样,同学会上,落落大方的举止,干脆利落的动作,咄咄逼人的目光,口若悬河的演讲,吓到了熟悉他的一批人。大伙儿说的最多的两句话就是岁月是把杀猪刀,把有些人的人生劈得七零八落,把有些人的人生打理得意气飞扬。还有就是社会是个大染缸,有些染成忧郁的黑色,沉闷半天不说一句话,有些染成了耀眼的五颜六色,走到那里都是春天。
忧郁的黑色,人生的七零八落里,有新月的影子;耀眼的多色,人生的意气飞扬,春晨是当仁不让的领头人。
可是现在新月生活平平淡淡,每天过得如细水长流。春晨生活得锣鼓翻天,现在却------
想着新月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这里做着苍白的回忆和无力的比较,会不会现在内心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太正常地平衡。
□□的消息还在不断地发来,明哲是个轻易不肯罢休的人。
“新月,新月-------”仿佛有人在岁月的深处深情地呼唤自己。
“新月,你看到新闻了吗?”
“新月,别难过。”
“新月,我心里也不好受。”
“新月,你说说话。”
“新月,你真的不在?”
新月手边的手机开始在手边轻微地摆动身子,新月以为是立恒打过来的,正准备接。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愣了一下,像是手中有个烫手山芋似得,一下子扔出去好远。手机闷闷地落在桌上的声音惊动了对面正全神贯注沉浸热议中的欣然,欣然打住了没人听的议论,睁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看着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的新月。
“手滑了,手滑了。”新月连忙解释,重叠的语气和平时没有两样,同事面前的新月,失掉青春时期的独立自信,低调随和,甚至有点自卑。
欣然马上加入无止无休地热议中,不过新月一句也没有听见去。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任凭手机无休止在原地打转,直到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新月点开□□,想了想,问明哲:“你想问什么?”
“新月,你怎么不接电话?”明哲回消息的速度惊人,仿佛早已写好,只等新月的消息一闪,他只需用手指轻轻一按。
新月想了想,我为什么要接陌生的电话。小时候,爸爸妈妈教我们不要与陌生人说,长大后,警察告知我们不要接陌生人的电话,潜台词当然不要给上当找机会。
新月这样想,却不会说,说了之后,定会招致明哲逻辑严密的教育。
“新月,你很忙吗?”仅有一分钟的沉默,明哲又坐不住了,焦躁地问。
新月又想,忙不忙关你什么事,仿佛你是我的至亲好友似得,又仿佛你昨天才和我分开过似得。再说,你不就是问春晨的事情吗?直接问呗,那来这么多貌似关心却是很恶心的话。
“新月,你怎么不回话?”这次只有半分钟的时间,明哲的消息又来了,估计那头的他根本不是再等待新月的消息,只是专注地快速地发泄着自己心里的情绪。
新月心里继续嘀咕,我为什么要回话?我回话随我心情,难道你问我必答。
这第三个为什么出来的时候,新月开始暗暗地吃惊,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自己还想当年的那个在明哲面前张扬的女子,凡是都要问过为什么?再说,那些为什么,明哲回答过吗?没有,她无论是默念还是嘀咕还是大声的质问,明哲从来只是按着自己的思路给新月讲,新月从来不知道那些为什么在明哲心中的答案是什么?
不能这样,新月把盘旋在自己心中的为什么一点点地抹去,她想了想,她不能这样一直沉默下去,依照明哲的性格,他不翻过底儿朝天,新月不要想安静。
理了理自己的情绪和思路,新月没有给明哲说话的机会。
“春晨出事了,原因不明,官方消息应该可靠,至于其它,我不知道。”
快速的回答估计明哲没有预料到,明哲的消息停顿了。
新月又想了想,很快写下了一段话,结束了与明哲的对话。
“如果春晨有什么消息,我会及时告知你,现在我很忙,对不起。”
电话没有振动,□□不再闪亮,新月重新拾起手头的工作,开始忙碌。春晨的事情已经出了,焦虑和悲伤都没有多大用处,如果要想帮助春晨,必须了解事情的始末,那是需要时间和精力,那现在不如赶快把手头的工作做完,或许空闲的时间多一点,对春晨更好一些。
新月(四)
立恒电话响起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十分,没有温度的阳光收回了它最后一点施舍,凉凉的风拂过脸颊,像指尖泡在冰水里。新月缩着脖子,大半个脸藏在厚厚的灰色的围巾里,厚黑色边框的眼镜下,一双疲惫的眼睛习惯性地盯着前方的路,一边灵巧地躲过擦身而过的人和车。
下班了,新月的心宁静下来,春晨留下的迷茫和悲伤淡淡的,弥漫子在鼻息里。
“新月。”立恒沙哑的声音满是疲惫。
“春晨现在是什么情况?”在立恒停顿的瞬间,新月补上了话。
“不是很清楚。”立恒被新月打断了准备好的话,只好想了想说。
“为什么?”新月其实心里明白一点,但是历来对这些事件都只是听说的她还是觉得不要妄下结论,春晨不是别人,是儿时的大哥哥,同学多年,曾是亲密无间的朋友。
“消息封锁严密,我打他身边人的手机,电话要么是关机要么是盲音。”立恒说得很干脆,其实他明白新月不是不懂,心中是不舒服,是着急。
“难道就没有一点儿真实的消息?”新月把真实咬得很重。
“说不清什么事真实的。”立恒叹了一口气,想了想又说:“我的一个亲戚在组织部,拐弯抹角地得到一点信息,现在人在我们市里某个医院,醒过来一次,听说现在还在昏迷。”
“活着就好。”新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新月。”立恒郑重其事地喊了一声。
“嗯。”新月为立恒的语气感到十分奇怪,她又补了一句:“还有什么重要的内部消息吗?你放心,我不会跟谁说。”
“听说龙县这几天都传疯了,春晨是谋杀。”立恒想了想说。
“道听途说的不足信,信了我们也只能和别人一样八卦,你如果什么真实的内部消息,就告诉我一声吧。”关于谋杀的消息,欣然说过,网上还残留着那么一丁点痕迹。不过,这重要吗,春晨已经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关于自杀或者谋杀以及其中那个原因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不知者不妄加揣测,这是新月近些来的生活准则,烦恼自然少了。
“也对,我多打些电话问问。”立恒本身就是比较理智的人。只不过有些时候她对女性的好奇心多少有些了解,所以忍不住想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新月,没想到新月完全不理会这些,她在乎的是春晨现在如何。
“好,有消息及时告知我。”新月说。其实新月知道,告诉自己其实是为了自己心安。依照自己目前的状态,只能对春晨做一些语言的关心和了解,除此之外,又能做些什么呢?不能到春晨的身边给他讲人生的大道理;不能钻入警察队伍快速破案,找出真相;不能把网上所有关于春晨的不好消息通通删除;不能用胶带封住那些发出离奇消息的嘴巴。
没有能力和有能力的人做的事情真的有限。
风尘仆仆地回到家,脑子徘徊着春晨的事情,手上却没有停过。三口之家,女儿上学,丈夫上班,回家之后做作业的做作业,继续工作的继续工作,家务事儿自然而然落在工作相对轻松的新月的身上。
收拾完一切,八点钟过去了,新月想了想,拿出手机来,准备递个简单的消息给明哲,自己答应的事情不能因为个人情绪中途放弃,这也是新月做人的准则。
“少玩手机,不然一会儿又会吵着说脖子疼头疼的。”丈夫在手机问题,管理新月比女儿还严厉。
“遵命,我有重要事情,和同学只聊一会儿。”新月完全不是与立恒和明哲通话的那个理性的人,像个小孩子。
“说好的不能反悔哈。”丈夫还是管理小孩子的语气。
新月喜欢这样宠溺又规矩的语气。
“春晨在医院,生命体征稳定,具体情况不是很清楚。”新月的消息不带任何个人色彩,跟官方的模式一样。
从什么时候起,新月同明哲说话是这样的一板一眼?
“哦,有什么消息你及时告知我。”明哲似乎一直呆在原地,回新月的消息又是秒回。
“好。”新月准备把手机放在一边。
“我觉得他自杀的原因是因为家庭。”明哲似乎怕新月就此打住,新月的语音刚落,他马上发表了他的意见。
“我觉得他们夫妻俩的感情很好。”新月不服气。
“听说春晨长期一个人。”
“很正常呀,春晨的工作在龙县,他妻子的工作在市内,他儿子也在市内读书。”新月觉得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感觉很生疏。”
“你的感觉还敏锐,穿越了几千公里。”新月嘴角露出可有可无的微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有一年他们夫妻俩到北京来,我招待他们,感觉两人很别扭。”明哲辩解。
“我们在一起玩过,他俩挺好。”新月不自然地开始对抗明哲。
“你的感觉历来迟钝,等你都有知觉了,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固执倔强的新月,明哲开始毫不留情批评。
“你评价的对。”新月不自觉地把嘴角弯了弯。
明哲开始不知说什么了,他喜欢张牙舞爪的新月,总是使他热血澎湃,面对顺从沉默的新月,他常常束手无策,惶惶然任凭看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