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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是夜,江畔渔火通明,哀鸿遍野,无人能寐。
      白天里常生听闻招兵的消息便倒地不起发起了高烧,晚上喂饭也吃不下,只喝了几口稀粥便喘着粗气撇过头不再动弹。常乐给他换了冷水浸过的毛巾,便走到阿娘的床畔紧握着阿娘的手。
      阿娘双眼红肿早已哭成了泪人,时而抽噎时而咳嗽,连句整话都说不了。常乐也只能一边抹眼泪一边给阿娘顺着气,这个家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人了。她虽小,却也明白什么叫“招兵”和“连坐”。
      阿爹从傍晚回来就一直坐在门口抽着烟,直到现在月朗星稀也没有动过身子。满屋子浓郁的烟味,粘稠地叫人喘不过气。
      “阿爹···”听到常乐的喊声阿爹才回过头,从嘴里吐出了一口烟,黝黑的脸在烟雾中显得苍老无力。常乐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她不敢看阿爹的眼睛只低下头玩弄着衣角。
      “呼···”长长地一声叹息,阿爹吐出个烟圈望着夜空中仅有的几颗星星。“荧惑守心···是为天下大乱,这日子,怕是要太平不了了···”常乐听得似懂非懂,只昂着脑袋看见天上一颗火红的星星时隐时现。
      “阿乐,若这天下真的乱了,你便和你哥哥带着你娘逃到西边去。西边虽都是粗野蛮族生活艰难,但至少可保你们远离战乱不受颠沛流离之苦。”阿爹背对着常乐磕着烟杆里的烟灰,“夜了,阿乐你快睡去吧。明日,爹爹给你再煮一锅鱼吃。”笑着收起了烟袋,阿爹摸了摸常乐的小脑袋。
      “阿爹你说什么?咱们一家人不是要一直在一起吗!”常乐扯住阿爹的袖子,“阿乐不想阿爹去从军!打仗、打仗是会死人的啊!阿爹···阿爹也会···”常乐望着阿爹眼里的无奈,第一次体会到是深深的绝望,眼泪满溢而出。
      阿爹摇了摇头,弯腰抱起了常乐。“阿乐乖,咱梁国虽小国运不济,可也不能叫齐国看扁了。咱梁国的男儿下马可成家安居,纵马可上阵杀敌。等仗打完了,阿爹一定会回来找你们。你要乖乖和阿娘和哥哥一起等着阿爹可好?”
      “不好不好!我不要阿爹走不要阿爹走!我要阿爹和阿娘还有哥哥···我要我们一家人一个都不能少!阿爹阿爹!”常乐瘦小的身子蜷缩在阿爹的怀里泪水打湿了衣襟。阿爹用浑厚的嗓音低低地安慰着常乐,轻拍着她的背,如同她尚在襁褓时一样在屋子里来回地安静踱步。
      江南十里春风,一夜冰封。
      第二天已日上三竿,村子里还是一片死寂,男人们都在和妻儿做最后的道别,没有人会想到要下河捕鱼。小渔村几十年来的平静,就在这个早春时节,被突如其来的战争打破了。
      阿爹一早就出门了,临走前还煞有介事地对常乐说:“等着阿爹打条大鱼回来给你做鱼锅!”常乐也和平时一样笑着和阿爹挥手再见。谁都知道,这不过是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极度悲伤。
      “阿乐···”常乐回头,看到了扶着门框脸色蜡黄的哥哥。“哥哥?你怎么起来了?你快回去躺着,要不然···”常生摇摇头低下身子附到常乐耳边低语几句。常乐大惊,“哥哥你要···”
      常生点了点头,脸色更加难看皱着眉往常乐手里塞了些铜板,“快去!” “可是哥哥!你、你不能···” “常乐!”常生低喝一声,怕吵醒了床上的阿娘,“哥哥身子弱,根本经不住颠簸更不能凭体力去维持生计,咱们家若是没有了阿爹便是一点希望也没有了。有我跟着你们会是拖累,有阿爹在你们方能平安无事。”顿了顿,常生将手搭在妹妹的脑袋上,柔声道“你也不希望阿爹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战场上吧···”

      常乐手里拎着一个药包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望着前方的熙熙攘攘的人群眼中不知不觉地涌出了泪水。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战争不过是两国的王操作着人民的博弈,棋子和赌注也只是手下无力的民众百姓。史册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所代表的可能是数以万计的生命的牺牲,而这数以万计的生命的消逝也意味着数以万计个家庭的破碎。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不想,不想失去任何家人。大家就这样和平安定地生活不可以吗?为什么要打仗为什么要有战争?凭什么要用无数小小幸福的破碎来成全那高高在上的人的无尽的野心!难道渺小的人就没有活下去的权利吗?明明只是想要一家人普普通通安安宁宁地生活在一起,这点小小的愿望为什么会那么难以实现,只是因为弱小就要任人蹂躏吗···这不公平!
      “阿乐都做好了吗?”常乐正在狭小的厨房为晚餐做准备常生凑了过来小声地问着。“嗯。”常乐的声音微不可闻。常生望着她沉默的背影欲言又止,转身回了房里。
      常乐从怀里掏出药包,这是白日里常生交代他买的安神养息的药物,用到一定分量可使人沉睡不醒。拆开包装,里面黄色的药末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药香,常乐晶莹的眼眸黯淡了下来,手腕一抖半包药粉都洒进了芳香四溢的鱼锅里没了踪迹。

      次日寅时未到,常乐睁开了双眼,昏暗狭小的家中死气沉沉。身边的阿娘紧闭着眼眼角还有泪痕,阿爹和哥哥睡在墙根的土床上鼾声大起。她没有听哥哥的话在饭里下药而是下在了鱼锅里,昨晚的鱼锅她一筷子都没动。哥哥和阿爹都是家里的支柱,倒了哪一个都不行。若是非要选,她到宁愿自己去从军。
      多年后常乐有了机会读书识字,读到《木兰诗》一句“愿为市鞍马,从此替爷征”时总不住地扼腕叹气,谁能料到这历史总能这般巧合地重演呢?
      她蹑手蹑脚地下了床,脱下了平日里的衣裳换上了哥哥幼时的短衫,放下了头顶的冲天揪学着哥哥平日里的样子用头巾松松地挽起了个发髻。走到井边照了照,除了神情稚嫩许多,她已活脱脱成了哥哥的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她抄起炉边燃尽的柴火写下仅会的几个字。
      毕了,她背上干瘪的行囊没有敢进屋再看一眼,一咬牙向村头奔去。从今往后,世上便没有了常乐,常家只多了一个已经死在战场上的儿子。
      不多时,虚掩的房门吱吱呀呀地被推开,门后露出了常生苍白的脸。他瞥见了炉子旁几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常乐于役,不知其期。
      村头吵吵嚷嚷地,四处都是妇人哭闹和官吏呵斥的声音。常乐将小小的包裹护在胸前缩在人群的角落里被川流的人群推来桑去也不敢出声。
      前方传来小吏点名的声音,常乐打起精神低着脑袋凑了过去。“村东常家壮丁一名,何在?”
      “在!”常乐压低声音应到。那小吏上下打量她片刻,阴阳怪气地道:“此地虽为穷乡僻壤的却怎能将自家儿子饿成这幅弱不禁风的样子?”常乐额头渗出冷汗,“官爷见笑,小的家中穷苦老母病重,故而贫困至此长忍饥挨饿。小的今年虽已十五却这般瘦弱如女儿。” “嘿嘿?”小吏阴笑一声,“抬起头来与我看看?”常乐咬着牙抬起了头。“哼!这身子柔弱,连脸蛋也长的跟个女孩儿似得。不知道要你这些病秧子能干吗?”说着小吏竟拧着眉毛将常乐一脚揣在地上,“滚去那边登记,拿好自己的配给。哼,你这种人去了也只能白白送命吧!竟然还得给你家赏银?我呸!”
      常乐挨了一脚也不叫疼,爬起来就抱着行囊跑到了登记的地方排起了长龙。
      咬着牙不敢出声,豆大的泪珠却跟断了线似的掉个不停。方才那一脚虽不怎么疼,她的下巴却硬生生地磕在了青石砖上,一片血肉模糊,深红的血液顺着脖子浸湿了她破旧的衣襟。临走前她怕人认出在脸上抹了煤灰,哭过之后一道白一道黑混着血色,狼狈的紧。四周的人都低着头,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瘦弱的少年。常乐流着泪,眼睛发花耳朵嗡鸣,呆滞的跟着人流前进。
      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换上了不合身的脆弱铠甲,和一帮并不相熟的粗野汉子走在了乡间泥泞的路上。
      肩膀被轻轻一拍,常乐过了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转过头她看到了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你是···村东头常家的···常乐吧···”一句话让常乐瞬间清醒了过来,几乎是扑过去捂住了他的嘴。
      “你!你莫要胡说。我是常生!”常乐怒瞪圆目,狰狞的面目和满脸的血色犹如修罗般骇人。被她擒住的少年虽比她要高些却仍被她吓地抖了一抖。“我···我是你家前边孙家的孙胜···你可还认识我?”
      常乐甩甩脑袋,眼神清明了起来面前的人却是有几分眼熟。“你是孙家的二狗剩?”“我···”少年给她说的红了脸,“我现在有名字了!我叫孙胜!”
      常乐想起来了,以前去学堂偷听课的时候却是见过这个小子。“你知道我是谁,也不许乱说出去。若你敢胡说,我定要了你的狗命!”
      孙胜和常生一般年纪,较常乐而言算是哥哥,可这小妮子不仅不买账还一派凶狠决绝的样子,好生吓人。孙胜吞咽了一下,低声开口:“你怎么跑来参军了?若是被发现你是女儿身,可不止你一个人遭殃啊!”
      常乐低着脑袋闷声道:“我当然知道了···可···哥哥体弱,参不得军。阿爹若是没了,一家人的日子都过不了。这般想来,便只有我一人能来了。左右是死,倒不如死了我这个没用的。”
      孙胜看着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竟噗嗤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常乐仰起头眼看着就又要扑了过来。
      “别别别!”孙胜擒住了她的手,“我笑你不过屁大点的孩子,怎的这般悲观。” “哼!”常乐抽出了手别过脸去。“叫我怎的不悲观,好好的日子过不了要去打仗。这一别,不知何时才是归乡之日···”
      “常乐!”孙胜突然喊出了她的名字,惊得常乐出了一身冷汗。回过头,孙胜的眼中闪着明亮的光。“你莫要悲伤,以后我来当你的哥哥!咱俩以后就是兄弟,约好了,不论什么时候,都要活着回来!”
      常乐愣了愣,低下头。“谁要你当哥哥,我只有一个哥哥···”
      孙胜被她这么一说红了脸,却看到常乐撅着嘴巴红了耳根这便又笑嘻嘻地凑了上来。“嘿嘿,不当哥哥就不当哥哥,以后你是大哥我跟着你混还不行吗?常生大哥!”
      “滚开啊!”常乐埋着头加快了脚步。
      一路人马晃晃荡荡地出了城。淝水,近在眼前。或许谁都没想到,这只临时拼凑出来的散兵游勇,却会成为决定梁国乃至整个淝水以南命运的一只军队。

      中原分崩离析已有百余年,大国鼎盛小国林立,纷争不断杀戮时起。北齐民风剽悍骁勇善战,又有历代帝王励精图治改革图新,在各国之中日益显出问鼎之势。
      南有楚国、赵国结盟,东有韩国联姻,西有辽、夏同盟,远交近攻之计,着实妙哉。遭殃的,只有齐国阴影下的诸多小国。
      “众多小国国力贫乏,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不若遣使招安,许它国王室一官半职永镇淝水,也并非不可。”齐国太子纪连城坐在沙盘前,一条淝水阻住了齐国大军南下的步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区区梁国面积虽小却是产粮大国,若得此地,我大齐的统一大计便不必再为粮草担忧!”
      “皇兄所言极是,梁国不仅水草丰美而且易守难攻。攻下它便有了长江天险阻隔,无畏于南方楚赵二国。”灯火下,纪澄空的脸凛冽肃杀。“只是梁国既有淝水阻隔,又粮草丰茂。不论强攻或是据守皆是不易。”
      纪连城点点头,转向众将士。“不知各位元帅有何妙计?”
      “殿下,臣有一计····“
      “且慢!”纪澄空忽然出声。纪连城忙问道:“澄空已有计谋?”
      “不然。”公主摇了摇头。“澄空只想问一句,此番攻打梁国淝水三城,可有合适的理由?”
      “理由?”这一问,纪连城捏着下巴不知该如何回答。
      “打仗哪里需要什么理由?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梁国弱小早已被南方各国瓜分,若我们不打,他早晚也会成为楚赵二国的囊中之物。”将军中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嚷嚷着。女人领兵本就不妥,更何况还是个只有十五岁的丫头片子。他陆雄行军十余载功高盖主自然不会把一个区区三公主放在眼里。
      “不,陆公所言差矣。”众将士中一个身穿白袍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纪澄空看见他,狭长的凤目不由得眯了起来。
      “我大齐攻下梁国淝水以北,是为夺回宗族之地。此地本就为我齐国所有,当年高祖皇帝离世国运动荡方才为梁国所夺,这一仗于情于理。而若我军继续南下,则于情不合与理不符。”白袍男子回身微笑着向纪澄空微微欠身,“不知在下所言可是公主殿下心中所想?”
      公主殿下望着这面若冠玉的男子,嘴角勾起了一个奇妙的弧度。“成洛大人所言甚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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