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太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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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缘何而起，她心平气和自称哀家。许是因为宫墙太高，望了千万次，始终望不到尘事，又或是就算有心争却无所争，想要等却又没得等。穿了十五年的灰，俨然成了她本身的色彩。
当年入宫才三个月，久病的先帝终究没有挨到四十岁的寿宴。对于先帝的驾崩，众人的悲恸里没有惊慌失措，守灵、丧事、皇陵这些，早已备妥，只是不敢有人说破罢了。
可钦天监在夏日来临前，颇有诚意地上奏先帝，八月十八日巳时出生的三位少女如果作为秀女进宫，将压制盘踞在皇宫之上的病星为吉。太子太师极力反对，可当时皇后却一再坚持。
其实先帝在三十岁上就一直身体抱恙，停了三届的选秀女，就因为这荒唐的一句话……
在京城为官的且家里有待嫁女儿的，全都惴惴不安了几日。这场选秀，并不大张旗鼓，只需暗暗查找生辰八字。父亲时任吏部郎中，接到宣她入宫的圣旨，躲进书房久久说不出话来。平时知书达理的母亲，在父亲书房里砸坏了东西。
芷茵入宫封了正六品的才人，和封为从五品婉仪的郭明歆、正五品贵人的李蕊，同一日踏进了大秦皇宫星宿城。钦天监一再夜观天象，寻找最契合的生辰八字，李蕊十四岁，芷茵十五岁，明歆十六岁。
入宫之后，她们平日只做两件事：跟着教习姑姑学宫里的规矩；在先帝病榻前侍疾。说是侍疾，也不过是安静站在后妃之后。先帝大多时候昏睡着，端茶递水喂药这些，皇后都亲力亲为。她们第一日被带到先帝面前，面色枯黄的先帝用混沌的双眼匆匆扫了一遍。大约是李贵人最衬他心思，所以李蕊至少是端过一次药碗的。
她们每日都会见到一名少年，与她们年龄相仿，在午后时分，准时出现在先帝病榻。少年秦桓彻是先帝唯一活着的子嗣了，且是唯一活过三岁的皇子，他的兄弟姐妹都已经不在。好在这无争的太子天资聪颖，就算他出身不高母妃本是宫女，他早就由皇后教养，算是皇后的半子。
殿外通报太子驾到的时候，仿佛那一瞬，阳光都能跟着他进到殿中，闷热的屋内却涌起一股沁人心脾的凉风。先帝若是醒了，见到太子，总是满目欣慰，王朝仍然可以延续，他对列祖列宗均有交待。他似乎能随时放弃，他早已被病魔折磨到无形的生命。
先帝出殡那日，铺天盖地的缟素刺痛双眼。她们三个同吉美人和梅采女跪在一处，当时还在的妃嫔，加在一起也就十几人。守灵时候只需默默流泪，这一日是要卖力哭丧的。然而，芷茵不知为何，总也哭不出来。身旁的李贵人原先每日都乐呵呵的，此刻却是泪如雨注。再瞧瞧另一边，郭婉仪已经满脸泪痕，眼泪如断线珍珠。芷茵运了运气，探了探自己内心，实在无法悲戚，先帝这么一走，不是解脱了吗？
跟着她从府里进宫的清菡就跪在她身后，一看她这架势，悄悄说：“小祖宗，这会儿你怎么不哭？”她实在没法子，用手指重重戳了芷茵后背。不知是戳了她脊梁骨，还是点了什么穴道，芷茵一时吃痛终于哭了出来。
送走先帝，她们开始侍奉太后。先帝走得实在匆忙，她们三个皆没有封号，只能以姓氏称呼。太后最喜欢乖巧嘴甜的郭太婉仪，至于活泼随性的芷茵，其实颇有些嫌弃，但碍于她父亲在朝中的声望，偶尔责罚打几下手心，也就过去了。
那年冬天，李蕊起初只是偶染风寒有些咳嗽，可谁曾想，不出一个月，她便去了。芷茵视李蕊为挚友，难以接受她已经离开人世，于是她整夜不睡在祈安宫里里外外徘徊，宫人都说她中邪了。而郭明歆的父亲因工部治水不利，罚了三年俸禄还降职。
一时间，她们三个，一死一疯，剩下一个走霉运。
芷茵原本在家中无忧无虑，除了姐姐嫁到南方去，父母兄嫂，无不待她如掌上明珠。可如今家人不能相见，新交的好友已然过世，寂寞宫墙内，似乎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是明歆，求了端太妃，带着太医来到她眼前。
“平安度过一生，是莫大的福气。”进宫前，母亲同她说。
那道坎，她到底熬了过来。自此，她突然有了无穷无尽的勇气。
第二年，她的兄长，比她年长八岁、从来念书不用功的兄长，高中了探花。她随即连升了三级。
父亲当上吏部尚书的那一年，她就是俞太妃了。
太后过世，后宫里不再有人越过她去，她向来无畏，哪怕是皇帝真要治她的罪。
“皇帝在找人吗？哀家是俞太妃。”
她回眸，月光下逐渐清晰的脸庞，正如当日般动人心魄。
确然是她，他慌乱的心却归于平静。不消说他登基以来，哪怕是他自记事以来，从没有任何人和事，须得他连日来惦记，何况是执著于一女子，寻她寻了整整一个月。
“德福，你是越来越会办差了啊。”
马公公服侍圣上这么久，淡然语气里蕴含的怒意，他听了个明明白白。他不曾料到的是，过去了七日，圣上居然还惦记着那晚临幸的宫女。
中元节后的清晨，马公公与一众宫人如常服侍皇帝更衣，只觉得万岁爷心情颇佳。
“去把昨日的李芷茵找来，”早朝前，圣上突然悄声对他说道：“你可知她是哪个宫里的？不过也就三位太妃而已。”
马公公口中应承着，内心可是炸开了锅。全因他瞧见那所谓的李芷茵戴上的耳坠。堪称极品的翡翠耳坠子，这个式样当时只做了三副，样子十分灵动，像是一个倒置的如意，缠绕了云纹，又点缀了个小小平安扣，寓意如意吉祥平安。先帝赐予了他最后的三位入宫秀女。马公公送芷茵回去祈安宫，早已确认她是俞太妃。他只盼圣上心念逐渐淡去。
马德福的忠心自不必说，瞧他面露难色，秦桓彻心下亦是明白，此番作为有悖于他明君的所为，难道是那位太妃不可理喻？
又过去几日，马公公赫然见到先朝嫔御的名录，拿在手中翻看的居然是圣上。
“你说，朕要是向太妃讨一个宫女来，该如何做？”
“老奴惶恐……”说着他匍匐在地。
“朕并没有怪你，想来这三位太妃自持宫中地位，自然是难缠得很。非要朕去见了不成？到底是端太妃、郭太妃还是俞太妃呢？呵，这郭太妃和俞太妃还不满五十岁啊。”
马德福再瞒着不说，恐怕就要遭罚。
他仍跪着，抬头向皇上说：“老奴有事启奏。”见万岁爷微微颔首，他略使了颜色，左右悄悄退出。
“皇上，老奴之前侍奉先帝，先帝有三名最后入宫的秀女……”
“如今的郭太妃和俞太妃吧。”
“请恕老奴之罪……”
“罢了，你就说吧，朕不治你的罪。”
“多谢皇上！那次选秀女，只是按照钦天监给的生辰八字，太后当时一再坚持，先帝……其实有所不忍。三名十几岁的秀女，先帝为了赏赐她们，嘱咐内务府打造极为贵重的首饰。其中有件翡翠耳坠子，式样十分别致，结合了如意、云纹和平安扣……还是老奴亲自去送给那三位小主。”
三位秀女入宫的情景，秦桓彻倒也有些印象，御花园站着三个华服的瓷娃娃，夏日里娇俏可爱，其中两个仍是小女孩模样，有一个长得高挑明艳……他记起当时他甚至驻足细看，想着可是要送去他太子宫中……
“这么久远，你倒是记得清楚。”
“皇上，那李宫女离开乾坤宫时候，戴的耳坠就是这……”
他手中茶盏险些打翻，他何曾这般慌乱，立即平复下来，问：“你可确认？”
“这……过几日就是中秋，借口宫宴安排，容奴才派人去祈安宫中再次核实，而当年的首饰图样应该留有存档。”
桓彻有片刻晕眩……俞太妃……
他还真的施礼，说：“俞太妃……想来太妃十分钟爱这太液池。”
芷茵听他这么说，不是治罪的意思……
“每月十五，月圆之夜，芷茵都要信步踏来吗？是喜欢这一汪池水，清风明月，还是……”
芷茵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微微低头思索应对，不曾觉察他渐渐趋近，忽然她的脸被一双手捧起，吻在双唇，浓烈异常。
他执念于此，仿佛就是为了确信自始而终都是她。
终于放开她，她险些站立不稳，伸出双手抓住他双臂，继而被带进一个坚实怀抱。
“秦桓彻，你了不得了！”
“太妃息怒，你且听朕说，那晚让你伏低做小，是朕的不是。”紧紧拥抱，芷茵没法瞧见他脸上的得意。
“这……”荒郊野外也不对，她改口说：“毕竟是御花园中，来往人多眼杂……”
“太妃意思是，回朕的乾坤宫去？”
她挣开怀抱，嗔怒说：“皇上，您真是……”
“如果太妃不介意，可以叫朕桓彻。”他说得一脸坦然。
作者有话说第5章 太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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