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来日回眸》霜天草莓

4、回眸

　　似有一阵习习秋风吹过，太液池上泛起涟漪阵阵，一时有云遮月。
　　懵懂间她耳旁擦过的，可是只有风声？不知是否该转身。
　　本已将错就错，可今晚这身装扮却真是赖也赖不掉。不由暗自寻思他为何要来多此一举。芙蓉帐暖，春风一度，无论如何，那不过是一晚而已。

　　“万岁爷在乾坤宫呢。”
　　这一句引得芷茵打起十二分精神，这皇帝登基后，她再也没去过乾坤宫。不知怎么今日却合了圣上的眼缘？
　　“马公公……”芷茵觉着，她周身拼凑出的惶恐神色尤为不够，又加了点惧怕音色。
　　“你莫要惊慌，随咱家走就是了。”
　　“不知奴婢可是犯了什么错？”她继续怯生生问道。
　　马公公心里根本没底，只得糊弄：“并没有，许是有话问你。”随即横了她一眼，佯装愠怒欲令她噤声。
　　芷茵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去就去呗，这路上问再多也无法揣测圣意，倒是该好好回顾下，宫女如何给皇帝行大礼。
　　进了皇帝的乾坤宫，她其实更愿意去御书房瞧瞧，不知他伏案批阅奏章是何情景。可惜，她被径直带去了寝殿。
　　殿里火烛通明，不像她的祈安宫须得节约用度。不能抬头直视，她小心翼翼低头环顾，殿内陈设彰显尊贵却不繁复，偌大的宫殿却也不见奢华摆设，大概是这此间的主人并不好大喜功。龙涎香的特别味道蔓延四处，其中又似乎混合着些书墨香气。
　　“皇上，这位是李宫女。”马公公行礼后一旁站立，给足来者面子，可身边这李宫女却毫无自觉，他心道不是吓傻了吧？
　　芷茵忽然醒悟过来，立刻摆出十足功架行了大礼，恭敬道：“奴婢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俞太妃，她也是做了好几年，这般伏低做小，稍有不惯，内心呐喊，快些平身才好。可这皇帝似乎听到她心声，迟迟不说话，芷茵只瞧见他手握折扇的手，一下一下扣着椅子扶手。他的手亦是长得好，骨节分明，手指修长，想来握剑拿书都相宜，或如这般状似无聊的举止，都分明透着些潇洒和高贵。
　　“抬起头来。”声线没有起伏，慵懒而随意。
　　芷茵心道这姿势比下跪还累，抬头还得避开直视皇帝，好吧，得见龙颜不易。
　　“起来说话吧，”他略换了下坐姿，说：“你一介宫女，为何夜间独自去太液池”
　　“回皇上话，太妃主子每年都放河灯，今晚……就派了奴婢……”说多错多，芷茵不欲多说，她一贯厌恶这般对话，就像从前和太后说话，总是加了许多无用恭敬语句，真真多费口舌。
　　又是一阵沉默，似是圣上在打量她。
　　她想起来又说：“皇上，太妃给了奴婢腰牌的。”说着，想要翻出腰牌来。
　　“不用。”皇帝淡淡说道，难道这后宫里还有谁要冒充宫女不成？
　　“留下吧。”说罢，他径直起身走了。
　　这是何意呢？
　　马公公却已明白，留着芷茵茫然，他追身上前小声询问了圣上。
　　“李姑娘，这便是你的福气了。”马公公回转来，却是这么一句，无关年纪，还尊称她一声姑娘。
　　见她仍是一脸不明，马公公更是满目慈祥，说道：“多少秀女都盼不来的福气啊。”
　　是要临幸她了？居然真的瞧上她了？哈哈哈，她心里已是花枝乱颤，她俞太妃要宠幸一回秦桓彻了！芷茵强忍内心欢愉，装作平静，这可真是扮猪吃老虎。她即将犯下欺君之罪，可思前想后，他根本无从将她治罪。
　　她内心兴奋，脸上透出红晕，马公公只当她是害羞。
　　“你伸出手来。”
　　难道先要打手心吗？
　　原来是在看她指甲，哦对，怕她这宫女用长指甲划伤圣上。幸好，她不爱留长指甲，亦是不喜那护甲套。
　　皇帝居然还赐浴，芷茵洗得畅快淋漓，可之后□□裹上棉被，一路抬到龙床，凭她的厚脸皮也遮不住娇羞。循规蹈矩自命不凡的秦桓彻居然能瞧上个普通宫女？想来月色朦胧是大有好处的，她脸上的细纹和岁月痕迹都隐形了吧。宠幸个宫女无事，可宠幸个三十岁的宫女，如果有个宫中奇闻录，她是要上头条了吧。
　　皇帝进来时候就瞧见她绯色脸颊，乌溜溜的一双大眼，眼神里是期盼还是犹疑，不同于池边的从容，此刻却是更为灵动。后宫中不乏木头美人，她却是个生气勃勃的。
　　“皇上……”瞧见那一身明黄寝衣，芷茵一瞬间心慌，真要行周公之礼了吗？
　　秦桓彻好整以暇，坐到床沿上细观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话，芷茵。”
　　她拉过他的手，在他手心里写下缓缓写下，芷茵。
　　“芷茵，澧兰沅芷，绿草如茵。”他轻轻吟道，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此刻是真有笑意。
　　不知如此相对，她历经岁月的脸庞可还经得起细看。唉，为何此刻屋内还是如此通明，烛火稍暗不是更添情趣？忽然又转念一想，是她用双眼来品鉴他。
　　如她所愿，他不再言语，欺身上前双手捧起她的脸，吻在她唇间，他原意蜻蜓点水，却不想却越吻越深，渐渐缠绵。
　　她的思绪已经停摆，任由他微微灼烫的手指拂过她的玉颈。她不由伸出双手环绕他肩膀，像是要把他拉向自己。情不自禁间，她的双唇吻在他的耳垂。由此，他起初的斯文有礼，亦是变得急促起来。她多想唤出他的名讳，可惜只能轻咬下唇。他耐着性子安抚她最初的疼痛，又全力而为将她带至欢愉。她明明是初次，却晓得如何回应他。是否他们是彼此喜欢，且是同样多的喜欢。
　　夜深，他似乎睡熟，累极的她却还醒着。他不曾发现，适才她眼角滴下泪来，因着喜极而泣。是多少次她默默凝视他，穿过人群，隔着纱帘，越过规矩，又或者每次擦肩而过、每次刻意的回眸，换来此刻的一切。他在明处，从不知道有个她，十五年来恨不得倾其所有，在仅有的遥遥相对里，在所有细枝末节里，记着他帝王的政绩、贵公子般的举止，他由少年到青年的容颜，和他相关或只是沾边的所有点滴。
　　是什么样的因果，他们此刻同床共枕、两两相对。她所盼望的春宵一度，悄然发生，更悄然的无痕。
　　可是，她多想把心交给他。心里浮起的轻叹，一瞬间像把利器，刺得生疼。
　　她听得分明，帐外马公公催促她离开的轻唤。她仍然不舍，想伸出手拂过他脸颊，却怕惊扰他的梦，最后只能用双眼临摹般记下他沉静的睡颜。
　　换回宫女的衣衫，她想起之前摘下的耳坠还在兜里，赶紧取出来戴好，极品的翡翠毕竟是先皇的赏赐，若是掉了是真正的麻烦。
　　走到外间，马公公正候着，旁边跟着两个小太监，本应由他们护送她回去，不知为何马公公瞧了她一眼之后，便说自己送她回宫。
　　“莫要同我客气了，咱家送你回祈安宫。”马公公虽然长得慈眉善目，但他的决定可不是普通宫人可以随意不顾的，芷茵一派乖巧应着。
　　许是怕她深夜着凉，马公公还暂借她一件披风。可是这一团黑的披风，在宫内游走……又是她无法婉拒的。
　　一路走得不快，仍是马公公在前，芷茵在后，始终沉默无语。芷茵的眼前似乎还在浮现着他的脸庞，一时挥散不去。不由催促自己快去想些别的。
　　忽然她有个念头，便开口：“马公公，都这个时辰了……我回去的这般迟，太妃问起可如何是好？”唉，也算是演戏要全套。
　　马公公似乎亦是在想心事，沉吟片刻说：“这个么……今夜皇上在太液池，你不得惊扰圣驾，遂等了许久，在圣上离开之后，才得以放了河灯。你就这般回了太妃吧。”
　　“嗯，好。”芷茵赶紧应了，自始至终，俞太妃是不知情的。而她这个小宫女，悄然退场，从不劳烦秦桓彻的惦记。

　　可是此刻，他在身后，连着几声轻唤她的闺名。
　　她是俞太妃，只有那一晚，是逃离自己终身的角色，不会再有。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般无须在意，而他亦无须知道她会铭记一辈子。无名的宫女，无论是谁，都别去追问她的行踪。
　　可她的心却一再绞痛，难道他真是在找寻她？浓情蜜意并不是片刻的消遣吗？到底他是要确认她的身份，还是要治她的罪？
　　一个疑问连着一个疑问，心中似有猫爪扰了又扰。她突然打定主意，她隐秘的感情催促她去探个究竟。
　　“皇帝在找人吗？哀家是俞太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