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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约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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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劫,非劫,随缘。
自家主子今日练字,诗翠和傲竹在一旁伺候。早年位份低,芷茵练字全都是毛笔蘸水,书写在台阶或是地上,风一吹了无痕迹。如今用的宣纸虽不是上品,但这般反反复复就六个字……诗翠不明所以,只觉浪费。
写了大半个时辰,芷茵放下笔,舒服伸了个懒腰,姿态实在不怎么优雅。
“饿了……”芷茵一派娇憨。
“娘娘,离午膳还有好一会儿,郭太妃送来的桂花糕,您先用点?”傲竹问道。
芷茵点头,笑靥如花。
诗翠跟着也去,说:“到底是秋日了,奴婢去帮忙热一下。”
“昨晚回宫又迟了?”两人转到外间,傲竹忍不住问,早晨她一到,诗翠就同她说,昨夜主子回宫又迟了足足一个时辰。
“可不是……”诗翠本是大气的女子,这会儿说话却也是吞吐,好像有所怀疑,却又无所特指,不曾瞧见任何端倪。
“你是想问,当年娘娘连日不得入眠的事?”傲竹悄声问。
“嗯,那时候我并不在祈安宫伺候。偶尔听到些闲言碎语,说是主子整晚睡不着,宫里宫外走来走去,异常消瘦……”
“你放千万个心,娘娘当时不是中邪,因着李贵人走得太过匆忙,娘娘是思虑过度。”傲竹平时说话总是透着一股柔,此刻话语颇为坚定。
听罢,诗翠略安心些,但又问:“可我实在想不出,娘娘这一个多时辰耗在哪里?且不说上个月,为了放河灯,等着皇上离开太液池……秋天了,夜里风凉,幸亏没冻着。”
“或许娘娘只是想散散心,不然每日都瞧见同样的景致,角角落落都了若指掌。虽说娘娘贵为太妃,是祈安宫的独一尊贵,但先朝嫔御的宫殿与皇上那些后妃的怎得比?”
“原先太后在时,为表孝心,”诗翠手指比划了,指了指乾坤宫的方向,继续低声说:“还时常做做样子,给太后上贡或逢年过节加些月例,捎带也算上太妃们……如今,一年不如一年,连面上都愈发淡漠。”
傲竹努努嘴,道:“因着淑太妃的事,这么些年还憋着气呢。没法对太后撒气,自然想着亏待太妃了。”
“娘娘难道结识了什么人?”诗翠仍放心不下。
“这宫里能有谁啊?你忘了,原先也有些妃嫔,入宫就来巴结我们主子,可我们娘娘不愿趟任何浑水,都一一回避或是婉拒了。”傲竹了解主子,近乎疏离的安分。
“娘娘出身官宦世家,说家世显赫也不为过……”想到此节,诗翠再也说不下去。到底哪里出了错,娘娘这般身世相貌秉性,却被困在了这寂寞宫墙里,人生还未开始,却已望到了尽头。
“亏我们还时常教训底下人呢,今儿我们也是在背后妄议了主子。诗翠,你莫要担心,娘娘自有主张,想想这么些年,哪怕是当年太后想要刁难,可谁真的在娘娘这儿讨到便宜吗?”见诗翠点头,她又说:“估摸着,娘娘还是感叹岁月吧,居然就整三十了。多半心里憋屈,御花园里也算有几分雅致,随意走走,散散心。”
她们两人回到殿中,给芷茵端来微热的点心,沏好了一壶热茶。
“娘娘练字练了一上午,该是歇一歇。”诗翠笑盈盈摆好桌子,进门就把先前的疑虑掩藏。
芷茵由傲竹端水净了手,乖乖坐下老实不客气吃起来。她进宫这么些年,其实不曾有事瞒着诗翠和傲竹,如今不但陡然有了心事,适才还琢磨着如何躲开两人。她确然有几分心虚,遂低头默默不语。
芷茵从前不觉日子过得慢,今日用了午膳,这会儿躺下午睡,竟是半日如半月那般长。亏得下了床幔,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曾有人发觉她的异常。
睡不着,她两眼瞧着天花板。忽然她笑,原来等待是这么回事。桓彻说,他自有办法。马公公会在白日里过来请她。
白日里,那到底是何时辰?她哀叹一声,凭空踹出一脚,心道:秦桓彻这家伙,居然话说一半。
每日按部就班亦有好处,诗翠她们照样到点伺候她起来重新梳洗。
“主子,起了没?”寝房外却是老赵的声音。
诗翠道:“娘娘,奴婢去问问可是有事。”
芷茵点点头。
不一会儿,诗翠回转说:“老赵来禀报,是马公公来了。”
“哪个马公公?”傲竹问。
“御前伺候的那个马公公。”
“是吗?前头甚少来访啊。说了什么事吗?”芷茵头也不回随意问着,可心里其实如万马奔腾,心道可算是来了。
“说有要事求见,娘娘见吗?”
芷茵沉吟半刻,抬手理了理发髻,懒懒说道:“既是皇上身旁伺候的……哀家总是要见的。”
待她在正殿安坐,老赵这才在门口喊了一嗓子,宣马德福觐见。芷茵仍然没有换朝服,身前也没有宫人簇拥,唯有她端正的坐姿和脸上堆砌的肃然,这可算是她太妃的几分威严了?
马公公进得殿中,稳稳当当给太妃行了大礼。
“平身吧。”芷茵摆出十分的派头,自觉将焦急掩饰得很好。
“多谢俞太妃,”马公公站起来回话,说:“皇上派奴才来给太妃请安。”
“呦,都这个时辰了,日头都快偏西了吧?请安还劳烦了马公公您啊,您这是要跑三处宫殿呢,受累啊。”芷茵说话语气虽平但并不客气。
“太妃娘娘言重了,此番皇上派了奴才只来祈安宫。因有要事拜托娘娘。”马德福说话本来就慢,这会儿更甚。
“拜托哀家?何事?”
“说来话长。皇上的生母淑太妃去得早,生前留下的宝贵遗物大多存放在储福宫。”
“这是何意?马公公说这话,哀家不得要领。”
“娘娘且容奴才禀告。淑太妃生前擅长刺绣,留下很多珍品。经过几次腾挪的遗物,如今存在储福宫,却是无人悉心整理。皇上想请俞太妃稍加编排和修补,一来尽下孝心,二来存些念想,睹物思人。”
“哎呀,皇上有那么多嫔妃,找哪个不行?皇上尽孝心,居然要劳烦哀家。”芷茵语意不善,暗自给自己喝了个彩。
马德福唯唯诺诺,拿袖子拭汗,说:“娘娘的绣工声名在外,当年太后也赞不绝口,娘娘给太后绣得好些极品,皇上见过,觉着和当年淑太妃的手法相似。就算是妃嫔,皇上仍觉身份不够,本来属意王皇后,可皇后虽贤德,于刺绣却不是高手啊。唯有娘娘您……品格高洁,品味不凡。”
芷茵沉默不语,心想这皇帝也算做足了功夫,端太妃年事已高,明歆精通琴棋书画,对刺绣却是毫无兴趣。她俞太妃确有一番刺绣本领。
马德福轻轻叹气:“淑太妃病逝那年,皇上不过七岁啊……对了,皇上说也是很久没给太妃们加月例了……其实,宫中尊贵如太妃已经寥寥,逢年过节理应多让亲人来宫中走动……”
论品阶,淑妃是宫中四妃之首,而她这没封号的,最多位列五妃而已。皇上想找人整理亲妈遗物,找到俞太妃,还算合情合理。后面的说辞,因着和太后多年面和心不合,而太妃们自然又算作太后一党,皇帝亦是给足了面子和里子。
又是长长一阵沉默,芷茵终于说:“既然皇上诚意十足,哀家也不好推辞,且容哀家考虑。”
“奴才先给娘娘道谢。”说罢,马公公又行了大礼。
诗翠心底其实十分不喜那皇上,这些年皇上并不待见太妃们,居然就这般安排娘娘了。正想冒着大不敬也要出言劝娘娘不必接受,但忽听得后一句,随即转念一想,对于芷茵来说,得见家人是多大欣慰,想着有自己和傲竹帮衬,娘娘不用太辛苦,也就默默不语。
“禀娘娘,储福宫现下已经收拾妥当,恳请娘娘随奴才前去查看,宫外已经备下轿舆。”马公公恭敬异常。
“马公公,今日就要去?这般着急?”傲竹忍不住出声。
“这……”马公公一时语塞。
“罢了,哀家就去走一遭。不过,话说在前头,先去瞧一瞧,哀家可没有完全应承下来。”
傲竹想,也是娘娘心细,这储福宫里还不知是何情形。
“那马公公稍等片刻吧。”诗翠使了个颜色,老赵便请了马公公去殿外。
“且不说其他,八月十八那日,母亲如果能进宫……”芷茵轻轻说道。
说是俞太妃须得准备一番,其实不过片刻就能出发。
储福宫距离祈安宫其实相当近。可当年皇上属意的是祈安宫,却是太后做主,说储福宫更适合早已先去的淑太妃。想到此节,芷茵心里翻了个白眼,差点被秦桓彻发配到这最偏西的宫殿来。
“再往后的内殿,就由太妃自行进入吧。”马公公在一旁说道。
“马公公,这是何意?奴婢是寸步不离娘娘的。”诗翠心道奇怪。
“诗翠姑姑莫要为难咱家了,你想啊,皇上至孝,淑太妃的遗物,连妃嫔的身份都觉不够格……放心,皇上特意派人到储福宫内殿伺候,就是那从前就伺候淑太妃的玉清。”
御前伺候的玉清是宫里的老人了,连诗翠这一辈都要恭敬叫一声宋嬷嬷。
正说着,玉清出来恭敬施礼。
“那,我们日后就在殿外候着娘娘吗?”傲竹说。
“不用。诗翠,傲竹,你们每日送哀家来,到时辰来接哀家便是,何必平白等候在外。”
芷茵同马公公一起,跟着玉清往里走,她说:“这主意是皇上出的吧?”
马公公答是。
“今日公公来得这般迟。”
储福宫虽然日常有人打理,可要一切安排妥当,大半日都是紧赶慢赶来的。马德福心里叫苦,心说皇上不知看上俞太妃哪一点了,真不知图什么……
芷茵瞧着前头走着的玉清,适才还要装出一副初初见了的样子。其实昨晚她就见过玉清,除却玉清的确能干,她从前损了声带,无法说话……秦桓彻也算知人善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