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来日回眸》霜天草莓

16、知音（上）

　　“似乎是在回宫路上，皇后偶染风寒，圣上决定在途中多逗留几日，以便皇后少些舟车劳顿，能早日痊愈。”老赵如实禀报着，凭着他在宫里多年的资历，算是一手的可靠情报了。
　　仿佛已是深秋了吧，转眼怕是要入冬，然而没有只字片语的分离着。芷茵心里并不好受，无声无息将手中用来暖手的茶盏握得更紧些。
　　“娘娘，我们出去遛弯可好？”诗翠悄然给老赵递了个眼色，意思是不用继续说了，她从主子的静默里觉察到她的无奈。
　　老赵会意，寻了借口施礼转身出去。这当口，傲竹才来，她今日到得迟，是去给主子拿定制的风铃。
　　傲竹喜滋滋地献宝说：“娘娘，您看，做得不错吧……之前还打了几个样，选了这款青花瓷……色泽饱满，形状与图纸一模一样……”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芷茵接过来仔细瞧了，颇为满意这才露一丝微笑。
　　“娘娘，奴婢帮您挂起来，您说挂哪里好？”
　　“先收起来吧，我回头想想。”芷茵懒懒答道。
　　傲竹一时摸不到头脑，娘娘得了东西明明是满意的，却和之前兴冲冲的模样大相径庭。不过，她也不便多问，赶紧答应下来，重新包好装回小匣子。
　　“路上碰巧遇到春风，她说午后郭太妃过来看您。”傲竹安置妥当，转回来说道。
　　“嗯好，你春风姐姐近些年不再想嫁人了吗？”芷茵忽然问道。
　　春风和诗翠差不多年纪，早些年确实很想寻户人家定下来，郭家似乎有心安排过人选，她自己也时常走动，可是事与愿违，原本有些属意的人，不久都不了了之。过了二十九岁，这件事春风自己不再提。其实这档子事，傲竹与诗翠更知道来龙去脉，因着春风那时候会找她们哭诉，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她们都觉得这间中，郭太妃非但没有帮衬，反而使了很多绊子。可毕竟，春风是郭太妃自家带来的，这么多年的主仆，外人不好说三道四，何况芷茵与郭太妃又是情同姐妹，故傲竹和诗翠一句都未向主子透露过。
　　“奴婢不知，春风姐姐之前不顺，奴婢不大好意思问。”傲竹便这般答了。
　　“最好是放下了……不然也只好顺其自然，”芷茵叹口气，又转向诗翠，故意说：“人各有志……”
　　诗翠讪笑道：“可不是……当年娘娘那么热衷做媒……也劝不动奴婢……”
　　“知道就好，”芷茵装作板起脸，又说：“今儿没什么胃口，不用传午膳了，你们自己先吃了吧。反正一会儿，明歆不会空着手来。”
　　果不其然，郭太妃来访，跟着来的春风手里提着个大食盒。
　　“杏仁芝麻糊，南瓜豆沙包，蜂蜜雪梨炖百合，就三样，没有多做。”明歆亲手一一拿出来。
　　“这还能多做？都十全大补了。”芷茵打趣道。
　　“芷茵，你可知道，帝后回宫的日子延后了？本来前几日便该到了的。”明歆问。
　　“嗯，怎么了？”正在品芝麻糊，芷茵随意应了句。
　　“呵呵，总之后宫又热闹了一番，简直各有各招啊。先说静妃吧，亲手做了个香囊让送去给皇帝，说是里面装了药草，可以驱寒辟风邪。”
　　“哦，能送到吗？”
　　“你忘了啊，她爹是礼部尚书啊，怎么都有法子的。而那荣妃抄了经文，连带皇家寺庙里开了光的护身符，一同托人送去。”
　　芷茵终于笑，这都唱的那出啊。
　　“我看最聪明的是菀妃，才女写了首诗给皇帝，又送去贵重的药材，说是给皇后的。”
　　“呵，高明，真真后生可畏了。”
　　明歆赞同的点头。
　　“那悫妃呢？”
　　“诶，我之前小看了悫妃，你猜她怎么着，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把这些消息传遍了后宫上下。”
　　两人一道笑出了声。
　　送走了郭太妃，仿佛芷茵的眼角眉梢还带着笑意，然而她的无声里，诗翠分明觉得寂寥。
　　“傲竹，没什么事了，你早些回去吧。”
　　“娘娘，日头还未偏西呢。”
　　“无妨，深秋时节太阳落山就冷了几分。你早些回去陪家人，对了，南瓜豆沙包有多，我借花献佛，你带些回去，小孩子喜欢。”
　　傲竹谢了恩便听话出宫。
　　“我想去储福宫。”芷茵幽幽说出一句。
　　“嗯……好。”诗翠略一沉吟，可实在没有劝阻的法子。

　　好些日子没来，不想来开宫门的是玉清，原来他不在，玉清却是守在这里。
　　留下诗翠在殿外等，芷茵独自步入内殿。殿内烛火已亮，照着屋内未有变动的一切。其实在往时，约莫这般时候，桓彻早已走了。
　　芷茵在琴前落座，随手拨动未成曲调。
　　山一程，水一程，澧兰沅芷，绿草如茵，定归期如期。
　　就这般随意唱出了声。
　　定归期如期吗？她暗自不甘，就这般被他拿捏了所有情绪。想来，在这深宫之中，她只是白白长了年纪，却仍然涉世未深，尤其与那个妃嫔众多的情场老手……以为是对手戏，其实早已落在下风。
　　她瞄到桌上摊开的绣品，似乎永远绣不完，又似乎随时可以绣完……屋里渐渐冷了，她却依然在寻找余温，不舍离去。
　　轻轻扣门的声响，传来诗翠的声音：“娘娘，外面下起了雨，这会儿是小雨，打了伞还能走回宫，不晓得雨势可会越来越大。”
　　见芷茵打开门，诗翠继续说道：“奴婢这就去安排肩舆。”
　　“不用了，走吧。”于是主仆二人借了伞，一前一后往祈安宫走去。
　　芷茵一回眸，那日也同今日一般吧。
　　那日储福宫的幽会，两人几经缠绵之后，她仍然抱拥着他，在他背后轻轻摩挲，适才太过情不自禁，担心情动之时，指甲划破他的背。他不知，只当她不舍，过几日就要别离的，遂转过身来，将她紧紧拥在胸前。
　　“你要去多久啊？”芷茵说这话像极一只美丽而慵懒的猫。
　　“一来一回，也就二十多日吧。”
　　“路途累吗？”
　　“骑马、坐船，还得进山。不过，再累，朕还得抽空批阅奏章……”说着他打了个哈欠。
　　“哎呀，万岁爷真是日理万机，可有机会结识美貌的民女啊？”
　　桓彻伸手轻轻捏她的鼻尖，说：“朕去祭拜先皇，你这都能喝出飞醋来。”
　　先皇，芷茵不怀好意地朝他眨眨眼。桓彻一时语塞，又好气又好笑。
　　“要不是你……我从前倒是不知道，我还能这般离经叛道。”
　　“桓彻从前对付姚太后的种种做派，我就知道你必有一根反骨。”
　　“是吗？长在哪里，你帮我摸一下？”桓彻的不正经，两人又一阵嬉闹。
　　“你该走了，不然天都要黑了。”
　　“那你先起来。”
　　听他这么一说，芷茵一股脑儿爬起来，动作麻利地穿戴整齐。桓彻无法，也得跟着着装。
　　桓彻本来依依不舍地走了，留下玉清给芷茵绾发，忽然又折回来。
　　“外头下雨了，芷茵，你坐朕的肩舆回宫。”
　　“那陛下呢？”
　　“朕打伞回去，走一走不妨事。”
　　芷茵没有推辞，坐着肩舆先行离开。她回眸，遥遥望去，在雨雾中，瞧见那个躲在宫前角落，打着伞凝望着的，不舍离去的他。
　　不经意的真情表露，仿佛是甫一刻的事。然而此时，这一切都似是场属于芷茵的梦。
　　回到祈安宫，担心她受寒，诗翠在晚膳后，给她煮了姜汤，劝她早早去睡。似乎是有些昏昏沉沉，芷茵倒是很快睡着了。

　　“娘娘，娘娘，赶紧起吧……”耳畔传来诗翠的催促声。
　　这是怎么了？芷茵悠悠醒转，嘟囔道：“干什么啊，天还没有全亮吧。”
　　“娘娘，起吧，奴婢伺候您梳洗……赶紧地……有个太医来了。”
　　“什么太医？哀家没有生病啊，请平安脉这也太早了吧？”芷茵几乎要骂骂咧咧。
　　“呵，娘娘，并不太早啊，我来赔不是，这归期迟了好几日了。”
　　这声音……芷茵一股脑儿坐了起来，定睛看向诗翠身后的高大男子，是穿了太医的官服，还有胡子，但是那眉眼……可不就是……
　　芷茵张大嘴险些叫出声，下一刻立即惊觉，赶紧用被子蒙住脸。
　　“娘娘这是做什么？”他笑声朗朗，继续打趣。
　　“我还没有梳洗呢……你先出去一会儿……”后面拖着长长的撒娇声音。
　　他骇笑，不过想自己这般直接踏进她闺房，虽然是开个玩笑，但实在不是君子所为，便不紧不慢转身到外间去。
　　“娘娘，奴婢伺候您梳洗。”
　　“桓……那……谁，出去了吗？”芷茵仍然惊魂未定，不肯把被子拿下。
　　“是，娘娘，要不……您先起来再说？”
　　芷茵也不做多想，麻利地起来，心内一片空白，直到坐在梳妆台前，才发现诗翠居然老神在在，丝毫不慌不乱，聚精会神帮她绾发。
　　她哪里知道之前诗翠已然是受了极大惊吓。